刘三奉史可法之命,匆匆来到码头,只见江畔一艘悬挂“左”字旗的大船已经起锚开拔。刘三心中很是着急,却听有人在江面大声叫道:“刘兄弟!”刘三望去,不禁大喜,原来是久已不见的老刀客,站在一艘三桅船上朝自己招手。刘三奔上船,与老刀客相拥在一处。船上数名水手也跟刘三打着招呼,原来都是昔日跟洞庭船帮的三哥一起,在吴淞口血战倭寇的那帮兄弟。
老刀客笑咪咪地道:“数月不见,刘兄弟可是扬名立万了!听三哥说吴淞口一战,兄弟你力斩敌酋,令江南群雄刮目相看。兄弟如今露了脸,老哥哥也高兴得很。”
刘三脸红道:“老哥哥说笑了!小弟敢问老哥哥,这船何时起航?兄弟有要事得赶往武昌,若能捎在下一程,那就再好不过。”
老刀客道:“这次来,三哥从湘北带了数百担大米,没想到一靠岸,就被史可法的谋士阎尔梅全部买走,可赚了一大笔!阎尔梅还吩咐三哥有多少粮食,便火速送来。三哥欣喜得很,正准备马上返回多跑上几趟。这不,补充给养后,便马上开船返航。”
刘三喜道:“三哥也在船上吗?我要去见见三哥!”
二人来到船舱,见到洞庭老三,老友相见,自然是格外亲热!
刘三简单说明来意。三哥笑道:“这有何难?”走出船舱,吆喝道:“兄弟们,加把劲!早起航,早回家去抱老婆生娃啰!”水手们纷纷大笑,干活手脚也快上了几分,几杯热茶的功夫,便已准备完毕,开始拔锚起航。水手们吆喝着,纷纷唱起粗犷的船歌。
船行得一个时辰,数里之外的江面便见到了那艘悬挂帅旗的大船。刘三如释重负,放心地来到船舱。
船舱中香气扑鼻。原来是老刀客用铁锅做了一道水煮活鱼,三哥扔了一大捧野山椒和花椒进锅里,然后热上一壶水酒,三人便喝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刘三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发现自己居然睡在甲板上。三哥和老刀客也是一般,只是呼呼打鼾,睡得正香。刘三走出舱门,吹着拂面而来的江风,便觉得清醒了许多。遥望远方,那艘船还在视野范围之内。
背后不知何时渐渐赶上了一艘快船,装饰甚是豪华,和江面上其他船只很是不同。只是未悬挂号旗,不知道是哪个船帮的。众水手正纳闷间,突然只见船头那人的衣着,竟然是锦衣卫服饰。水手们交换了下眼色,让出了主航道。
快船经过三桅船时,只见那锦衣卫冷冷地看了船上众人一眼,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三哥也不知何时来到船头,待船经过后,朝江面唾了一口,道:“龟儿子的,狗仗人势!”
刘三心中一动,对三哥道:“三哥,我们跟上去如何?只是不要跟得太紧。”三哥应允,对一旁的水手吩咐了一句,船速渐渐快了起来,但始终与前面那艘官船保留两、三箭的距离。
时至正午,快船堪堪赶上前面那艘悬挂帅旗的大船。只听快船上那名锦衣卫大喝道:“前面那船,速速停下来!皇上有旨,着那黄澍速速回到京,听候发落!”听那声音,腹内中气十足,内力甚强,数里之外都能听见。
大船上走出一个偏将,喝道:“胡说!我家大人才从南京公干回来,怎么又要回去?定是贼党假传圣旨,欲加害我家主公!你那船快快离去,不然休怪我等不客气了!”手一招,船舷上边出现数十个军士,皆挽强弓硬弩,对着来船。
那锦衣卫官员恼怒道:“莫非黄澍胆敢抗旨不成?再不停船,休怪我等杀无赦!”手一招,甲板上就推出两尊红衣大炮!
那偏将见状不妙,先下手为强,手一挥,大喝道:“放箭!”几十支箭矢如雨般射了过去,快船上瞬间便被射翻数人!但那几尊大炮也同时开火,在前面那艘大船上爆炸。残破的甲板、器物和断肢四散飞落,火光冲天。船在江心渐渐打横了过来,已无法操纵。
两船一接舷,快船上便跃出二十余名锦衣卫,手持快刀扑向船上剩余的军士。那锦衣卫官员只站在船头,手挽强弓,专射落水的士兵,顷刻便有数人毙命于箭下。
这边几位水手对洞庭老三低声道:“三哥,这锦衣卫也太嚣张了!我们要不要去帮那些军士一把?”
洞庭老三摇头道:“锦衣卫为虎狼之辈,这些军士又有何异?平时只知道鱼肉百姓,和李闯、满清鞑子一开起战来跑得比兔子都快!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官府之间狗咬狗的破事,我们少参与为妙!”吩咐手下停船,不再靠近。后面跟着的几艘船见形势不对,也停下船来。
刘三见状,虽心头火起,但想着自己的使命,只得忍住。
船上抵抗渐渐微弱,士兵们虽久经战阵,但奈何这些锦衣卫个个武功高强,被杀死杀伤数十个后,剩下的十余个士兵弃械投降,跪在甲板上。那锦衣卫官员跳上甲板,喝问道:“黄澍何在?”
一名士兵低着头,战战兢兢地道:“黄大人没有上船,走的是陆路。”
那官员冷笑道:“好个黄澍,居然用瞒天过海之际欺骗我等!”手一挥,众锦衣卫手中刀落,将那十余名降兵悉数斩杀!
那官员大声喝道:“你等洞庭船帮、青城船帮的,可曾见到什么?”
跟在后面船上的船老大们心中一惊!这锦衣卫的眼睛够毒的,居然能分辨出江面上各船帮的旗号!
老刀客接过话,道:“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只见这艘船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火起,火势越烧越大,顷刻间这船便沉入了江底。”
那官员点了点头,道:“识相的,都当没看见的好!有敢乱嚼舌头的,只要让本官听见,定将你等船帮全数剿灭,鸡犬不留!”
各船水手皆敢怒不敢言。眼见大船上火势越来越大,众锦衣卫跳上快船,驶向岸边。靠岸之后,兵分水、陆两路,扬长而去。
天色渐晚,刘三待船靠岸停泊之际,和众人拜别,于前面市集买了两匹马,交替骑着,也往武昌奔去。
黄澍只带几名亲兵,日夜兼程,终于在日落时分平安赶到武昌。进城之后,也顾不上回家,直奔左良玉大营。
一见到左良玉,黄澍便拜倒在地,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左帅救我!”
左良玉扶起黄澍,问道:“仲霖,这次去南京,莫非那马贼敢为难你不成?有话就说,本帅定当为你做主!”
黄澍泣道:“下官奉大帅之命,到京城讨要粮饷,那马士英本就是一卑鄙小人,见下官曾数次弹劾他,心怀怀恨,不但卡住粮饷不予拨付,还说我军擅长抢夺于民,何不北伐清军,以战养战!下官气不过,便与他争论,拿笏击他……”
在坐众将拍掌轰然叫好,有武将甚至叫道:“仲霖,你何不拔刀砍了这狗官!”
左良玉脸色非常不好看,怒道:“马士英简直没把我左某放在眼里啊!仲霖,你且说后面怎样?”
黄澍道:“马士英恼怒异常,便要锦衣卫拿了在下。下官幸得各位侍卫忠心耿耿,尽力保护,方得夺门而出。出了南京,下官越想越生气,便去扬州找史阁部讨要说法。”
左良玉点头道:“史阁部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在处理兴平伯高杰这件事情上,老夫甚是佩服史阁部之胸襟。只是在南太子一事上,他却站在了马士英等人一边。你到扬州大营,史阁部又怎么说?”
“史阁部说这马士英实在是过份,答应亲自去南京为左帅催要粮饷。”
左良玉颔首道:“史阁部国之栋梁,却被马士英所欺,不能在朝堂之上施展才华,只落得去江北督军,真是可叹!说句实在话,如今朝廷能令老夫折服的,唯此人耳!太子朱慈烺半月前已到南京,听说朝廷正在甄别真假,如今情况怎样了?”
“太子一到南京,便被关进了兵马司监狱。过得几日,皇上请百官审太子于大明门,最后竟然说太子是假的,如今仍被关在兵马司。”
众将一片哗然!
有人道:“我看福王压根就不想将皇位让给太子,定是收买了指证之人,诬告太子为假!福王荒淫无道,怎可为天下之主?!我听说史可法和马士英原来拟定拥潞王朱常淓为监国,原因是潞王以贤闻名天下,而福王却一无是处。但福王也不甘心,直接求助江北四镇。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和高杰觉得定策拥立,奇货可居,便撇开了马士英,派兵送福王入南京监国,马士英也是临时变卦拥立福王的。福王监国后,马士英等人以‘国一日不可无君’为由,扶福王登上皇位。”
另一人反驳道:“若说福王轮不上天下之主,这潞王难道就行?他不过是神宗皇帝之侄罢了!”
“要说轮到谁监国,这倒无所谓。但要说轮到谁继承皇位,延续我大明社稷,则非先皇嫡亲不可!”
众人点头称是。
“福王说太子是假,只怕是别有用心!若太子是真,他岂能继续当皇帝?”
“听说吴三贵那厮曾挟持太子,后来太子死于陕西。若这传言属实,如今南京那太子自然就是假的了!”
“谁知道他是真是假?且无论他真假,只要有这么个人,便可凝聚天下人心,如此抗清大业必成!”
有人大声喊道:“左帅,我们这就去南京,解救太子,赶那昏君下台,斩了马士英、阮大铖等奸臣,拥立太子登基。倘能如此,则左帅之功,名垂青史,可昭日月!”
众人纷纷叫好!
左良玉咳了一句,众将便马上止住话语,大堂内鸦雀无声,都望着左良玉。
左良玉沉吟道:“如此大事,岂能乱糟糟地便下定夺?待老夫仔细琢磨,需想个万全之策方好!”
账内一亲兵前来禀报:“禀报大帅,锦衣卫指挥使冯可宗营外拜见。守营官不敢阻拦,此刻已进入大营,在帐外听候大帅召见。”
左良玉怒道:“来人!把那执勤的守营官去给我斩了!我武昌大营,岂是几个阉党走狗想闯就闯的?!”
黄澍道:“左帅,这冯可宗定是奉马士英、阮大铖之命前来抓捕我的。”
左良玉端坐在帅椅上,哼了一声,道:“老夫倒要看看,他怎么来抓人!来人,宣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