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澍退出之后,便去找户部尚书周堪赓讨要粮饷。周堪赓与马士英乃一丘之貉,哪会给他?便推说没有。
黄澍大怒,道:“皇上要你速速拨付江左粮饷,你却说没有,难道你敢抗旨不成?!”
周堪赓摊开双手道:“黄大人,不是我不给你,而是真的没有。你瞧,江北有大军四镇需养,江西有袁继咸总督所部,浙江有鲁王,广西有桂王,湖北有左镇,每人都有一省赋税用度。你等皆拥兵自重,谁又肯上缴赋税给国库?朝廷用度都难以为继,还要靠各省想办法接济,哪有多余的粮饷拨付给你?”
黄澍拍着桌子道:“老子今天就跟你耗上了,你不给也得给!”
周堪赓也怒道:“你不过一介监军御史,我周某乃堂堂户部尚书,你竟然敢如此无理?!左镇自有一省用度,难道还少了么?若个个如你这般找我要钱要粮,那干脆把我煮着吃了罢!实话告诉你,粮食、军饷,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不是会抢吗?谁的兵都抢不过你们,你们去抢闯贼的,去抢清廷的,抢到了是你们的本事,老子不眼红!”
二人在户部大吵大闹一番,门外奔进来几个锦衣卫,就要抓黄澍。黄澍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双方拔出兵刃,乒乒乓乓地打了一架,掩护黄澍逃到了城外。黄澍越想越气,坐船从南京横过江面,便来扬州找史可法评理。
黄澍气呼呼地对史可法道:“在下奉左大人之命,前来南京催要粮饷,马士英、阮大铖不但不给,还将在下一顿好骂,说什么你们不是会抢吗,没粮饷自己去想办法!在下气不过,便找他们理论,谁知道竟让他们给赶了出来!要不是我跑得快,此刻只怕是已被锦衣卫给拿下了,焉能还有命在?那马士英定是忌恨我曾数次上疏弹劾他,并列举其十大罪状,借机报复罢了!如今张慎言、吕大器、姜曰广等朝廷重臣都被奸人陷害,罢官回家;左都御史刘宗周也乞归故里,专心做他的学问去了!黄宗羲等复社人写了篇文章,叫做《留都防乱公揭》,结果被马、阮二人将他拘押在大牢之中,不知道还能否活命。顾炎武如此大儒,竟然只授了个兵部司务的小官,且还被马、阮二贼远远排斥在朝廷之外,所写的《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等乙酉四论献于皇上,哪知皇上根本就不喜欢读书,把这四论当做草纸一般乱扔,看都不看!若阁部大人继续听任这群乱党在朝中胡作非为,我等迫不得已,只能领兵清君侧,以重振朝纲了!”
史可法皱眉道:“那马士英是在是太过分了!此等军国大事,岂能挟有私愤?黄大人勿虑,待本相处理完手头事务,便亲自往南京一遭,替左帅要回粮饷。”
黄澍起身拜道:“那就有劳阁部大人了,在下军务在身,不能久留,就此拜别!”
史可法忧心忡忡,思索良久,吩咐左右道:“即刻替我去请阎先生和刘三少侠前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亲兵奔出大堂半响,却不见阎尔梅前来,只有刘三一个人来到大堂。史可法心神不定,望着刘三片刻,道:“少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少侠能否答应?”
刘三站起来道:“阁部若有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史可法道:“这件事说易就易,说难就难。”
刘三道:“大人放心,再难的事,在下也定当协尽全力。”
史可法道:“少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刚才来的那位将军,是武昌左良玉大帅手下的官员,姓黄名澍,官拜监军御史。奉左帅之命,去南京索要粮饷。因曾与马士英有隙,粮饷索要不成,还被马士英给赶了出来。我虽答应替他继续讨要,只怕也稍要费些时日。左良玉乃我大明重臣,拥兵数十万,驻守武昌重镇,有了他,方能保我江东西线平稳。黄澍乃左帅心腹,我只担心他回武昌之后便在左帅面前挑拨是非,引起兵变,如此我大明危矣。”
刘三道:“马士英把弄朝政,只知争权夺利,误国误民,天下百姓没有不骂他的。阁部与他共同辅佐福王登基,虽然大人贵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但只落得在江北督军,朝政便被马士英、阮大铖之辈把持,任凭他们胡作非为。长此以往,只怕也不是办法。”
史可法叹道:“少侠所言极是。只是我大明再经不起内乱。内乱一起,争斗便不知何时方休。我也只能勉力维持罢了。”
刘三道:“大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忍辱负重,令天下万民敬仰。大人要在下做何事,便请直言。”
史可法沉吟道:“我想请少侠去武昌走一趟,探听左良玉大帅的虚实,就怕因粮饷不济而引发兵乱。我也会修书一封遣快马送与左帅,请他务必稳住军心,军饷之事,我定会为他督促办理。”
刘三道:“这有何难?阁部请放心,若军中有风吹草动,在下一定快马来报。”
史可法思索片刻,断然道:“若左帅能听从我的劝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他怒从心起,真的兴兵来南京清军侧,少侠可立即设法取其性命,令军中群龙无首,化却一场同室操戈!”
刘三大惊!
史可法对着刘三长拜不起,道:“万望少侠请以江南苍生为念,答应老夫的请求。”
刘三跪下,惶恐道:“阁部以天下为己任,在下岂敢有不从之理?事不宜迟,在下马上动身前往武昌。”
史可法一喜,扶起刘三,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少侠真乃侠义中人,敢为天下人先,如此我便放心了。只是还有一事需请少侠明白,此事只能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晓,只怕便要天下大乱。”
刘三道:“大人请放心,在下定当守口如瓶!若大人没有其他吩咐,在下便马上出发。”
史可法再拜道:“少侠身负天下安危之重任,一切行动自行决断。本相恭候少侠凯旋归来。”
昨晚空空如也的案头,如今又是堆满了各处送来的文书。史可法坐了下来,批阅着文书,心神总是不定。
阎尔梅匆匆走进大堂,向史可法拜道:“在下去市集之中处理些杂物,因此来迟,望大人恕罪。”
史可法拉着阎尔梅的手,道:“先生足智多谋,我是一刻也离不开先生,只愿时刻能听到先生教诲。”
阎尔梅很是感动,道:“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自当以死报效耳,岂敢因私废公?在下适才卖掉了城内的宅子,去市集买了千余担粮食,如今已送至大营,资做军用。”
史可法很是感动,拜道:“先生高义,实在是令人钦佩!”
阎尔梅苦笑道:“如今清兵旦夕将至扬州,在下与满清鞑子势不两立,倘若城破,这宅子又有何用?不知大人招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史可法叹道:“这左良玉也真是糊涂,怎么遣了黄澍前来南京找马士英催要粮饷!去年黄澍连连上疏弹劾马士英,皇上无可奈何,只好将黄澍派到左良玉大营做监军御史。这马士英乃睚眦必报的一介小人,岂肯把粮饷与他?二人言语不合,又是一番吵闹!黄澍趁乱跑出城,到我这里便要我做主,否则便要奏请左帅起兵清军侧。先生,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阎尔梅笑道:“如此甚好!这马士英、阮大铖祸乱朝纲,天下英雄皆因此而裹足不前,不肯为我朝效力。便说这左良玉,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马士英虽为凤阳总督,却未建半点军功,临阵逃避,不过仅凭拥戴福王登基,便贵为内阁首辅,左良玉如何肯服?自然是政令不能行于武昌。依在下愚见,若左良玉果真兴兵来清君侧,大人只需借口江北军情十万火急,按兵不动,坐镇扬州即可,左良玉无非是想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待兵临城下之际,只要大人劝皇上下旨,许左良玉世代镇守武昌,大军自然会退去。倘若真能借机除掉马士英、阮大铖,朝纲为之焕然一新,万民仰慕,群雄归顺,则我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史可法额角不禁渗出冷汗,道:“武昌一旦兴兵,长江西线必定空虚,倘若清兵乘机南下,又当如何?”
阎尔梅道:“大人曾说攘外必先安内,此乃先皇所定之大政方针,平了内患,才能上下一心共御外辱,大人难道忘了?清兵想要渡江,南下长驱直入,需先整顿舟楫,至少得耗上一月。有这一月功夫,左良玉足可兵临南京城下。况江南沿岸均有重兵防守,清兵想要南下,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史可法脸不禁一红,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没想到现在被阎尔梅拿来反驳,沉吟道:“我总觉得此事不妥。倘若皇上下旨,要我率江北之兵抗击左良玉。如何是好?”
阎尔梅道:“我朝目前心腹大患,乃清廷也!左良玉虽是怀有私心,但毕竟不是谋反。若皇上如此糊涂,连这都看不出来,妄动江北之兵,则江北门户大开,南京再无任何屏障可守,则大明灭亡无日矣!皇上糊涂,可大人为我大明第一重臣,岂能糊涂?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便是抗旨不遵,也要保这江北防线稳固。”
史可法苦笑道:“若连我史可法也抗旨不遵,如何做天下人之表率?先生此计,让我好生为难!”
阎尔梅摇头道:“抗旨事大,社稷安危事更大,望大人明断。”
史可法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马上修书,一封给朝廷讨要粮饷,另一封给左良玉,只盼能化却这场浩劫。”
阎尔梅无可奈何,道:“大人还可修书给郑鸿基和戚寿国,请他们广邀江南水师,陈兵于江阴,阻敌南进。郑芝龙这厮,来南京谢过封赏后便又退回了福建,未给我江防留下一兵一卒。不过听大人曾言,其子郑森素有抗清报国之志,还可修书给郑森,请他来派水师相助,倘若能成,江面上有这么多水师,清兵必不敢南下!”
史可法拜谢道:“先生说的是!我这就马上修书,派遣信使速速送达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