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匆匆一人闯入,几乎与阎尔梅撞了个满脸。那人慌忙一退,道:“在下王秀楚,见过阎先生!”
阎尔梅拱手道:“原来是王先生!史阁部此刻正在大堂,先生自行前去禀报就是。”
堂内史可法听王秀楚前来,大喜,匆忙迎了出来,搀着王秀楚的手走进内室。
王秀楚拜过史可法,道:“在下奉阁部钧旨,前往北京先行拜会了洪承畴大学士。经洪大人引荐,拜见了摄政王多尔衮,与他商议联手抗贼一事。”
史可法急道:“多尔衮怎么说?”
“多尔衮说,与我朝可以划江而治,但要我江北之军全退至南岸做为条件。”
史可法摇头道:“我军若退回江南,南京屏障岂不是全无?众人皆知,欲守江东,必先守江北!更何况江北四镇还有士兵近三十万,左良玉也有二十余万士兵屯兵武昌,这一退兵,数十万士兵如何安置?总兵高杰去年奉旨驻守扬州的事你是知道的,朝廷令他屯兵于扬州城外,不得入城,他却不尊号令,挟兵自重,率部入城受阻,便强行攻打。若非我从中斡旋,便要酿成兵乱。刘泽清、刘良佐也是如此,那左良玉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退兵,江东、江南必然大乱!此种乱象,断然不能再继续重演。”
“阁部大人,我瞧这多尔衮答应议和只怕是假,不然何以他还扣住去年前往北京议和的左懋第大人一行?京中曾有我数位同窗故友,临行前曾聚在一起,谈论这天下大势。这满清初入关,才开始是只止于京畿的,却不料北京竟然唾手而得,又加之范文程、洪承畴等上书极力撺掇,渐有了夺取中原的野心。这一年来,陆续从关外进入中原的满清人、蒙古人、鄂伦春人、赫哲人、锡伯人、鄂温克人、达斡尔人等不下一百万,吞并我朝的野心昭然若揭。在下从北京回来时,沿途只见清兵整顿舟楫,操练水师,只怕有所企图,望阁部大人早谋之。”
史可法点头道:“看来在江北,需给满清一个痛击,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也好给日后的和谈添加筹码!王先生,你一路辛苦,且暂回去歇息。明日还要请你与阎先生一起去府衙查点名册,清点城内粮草物资,以备战时所需。”
王秀楚领命而去。
正在此时,大堂内已经闯进了一位官员,大叫道:“阁部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说罢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史可法定睛一看,原来是左良玉的监军御史黄澍。
史可法问道:“原来是御史黄大人。黄大人不是在武昌监军吗,如何来的扬州?”
原来,黄澍奉左良玉之命,前去南京催要粮饷。弘光帝在朝堂之上接见了他,马士英、阮大铖也在侧。
弘光帝见黄澍跪拜在阶下,摆手道:“爱卿远来辛苦!不必多礼,上前来说话罢!”
黄澍拜谢龙恩,上前奏道:“臣这次从武昌而来,临行前,宁南侯左大人流涕道,如今闯贼已逃窜到荆襄一带,清军不日也将追到湖北。奋勇杀贼,报君父之仇,是臣等的责任,只是臣等虽有忠君报国之志,奈何粮草不济,三军无法行动。岂有不食之卒可以杀贼乎?!伏乞皇上尽快拨付粮饷,以驱退北面强敌。”
弘光帝道:“宁南侯左镇素来忠义,朕早就有闻。贵部所需粮饷,朕自当与之。”转过头来,问户部尚书周堪赓道:“左镇的粮饷,一年的定额是多少?”
周堪赓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黄澍奏道:“禀皇上,每年左镇粮饷约为八十余万。尚书周大人不知道此事,都是因为连去年的粮饷都不曾发放,他如何知道定额?臣等只怕万一三军因为无粮无饷,便不尊左镇号令,私自渡江南下,就食于南京。如此江左大半壁江山,可就要拱手让给贼人了!”
弘光帝听黄澍言中话中有话,急忙道:“爱卿勿忧,朕马上着户部商议速发便是。”
黄澍奏道:“臣奉旨于左镇监军,虽是在外,却时刻不忘替皇上分忧。如今天下大事混乱到此,以臣愚见,朝廷之中,缺乏的是能为皇上做实事的臣子。先帝乃圣明之君,十七年间频繁更换阁部人选,也是因为阁部不得其人,以致一败涂地,更何况今日?臣等不知马士英有什么功劳,居然窃据内阁首辅一职!他曾弃下南陵不顾,致使皇陵被贼挖掘玷污,令我君臣蒙受奇耻大辱。南北二陵,乃我朝发祥之地,马士英不忠不孝,乃死罪也,皇上不治其罪,如何反而让他入了内阁!马士英身为阁部首辅,几月以来不但毫无作为,反而弄得朝廷政务一片混乱!此人之才,不足大用,臣冒死奏请皇上,削其首辅一职,着其守护江北,或是守护皇陵。总之,此人万万不可留在朝中!”
马士英怒道;“一派胡言!某守南陵,劳苦多年,如何无功?”
黄澍冷笑道:“你身为剿贼之官,为国之重镇,剿贼不力,令贼害死先帝,死有余辜,还敢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劳苦?!”
马士英道:“剿贼之官,并非只有我一人,为何我就该死,而其他的人却得拜爵封侯?我虽有过,但功多过少。”
黄澍冷笑道:“实在是可笑至极!先皇蒙辱驾崩,天下之人,个个都是死罪在身!你还在此大言不惭,说什么有功!你自领兵部以来,天下百姓未见你派一兵一卒去守江守城,连南京城内外、乃至朝门内外,都只有那么几个士兵把守。而你府内府外,却是戒备森严。兵者,国之重器也,你不派兵去保境安民,反而用来保护你自己!我朝历来的规矩是兵部不带兵,你如今带兵,挟兵自重,有何用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眼中哪里还有皇上,哪里还有国家社稷?!”
马士英回道:“你说兵部不能带兵,那史可法在江北督军,为何能带?”
黄澍以手中笏击打马士英的背,怒道:“小人如何能与君子相比?!史可法督军江北,你为何不去替他?他去江北,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他越说越怒,摘下官帽,朝弘光帝磕头不止,泣道:“皇上,臣今日誓不与马贼俱生!皇上要么杀马士英以谢天下,要么杀臣以谢马士英!”
辅臣王铎急忙奔上前来,低声道:“黄大人,你先戴上官帽,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不迟。”
弘光帝很是为难,道:“黄澍,你先起来说话!”
黄澍还是叩头不停,道:“请皇上恕罪,臣所奏之事未完。”
弘光帝道:“你先起来吧,起来再奏!”
黄澍站了起来,戴上冠,继续奏道:“臣闻马士英在寿州为官之时,贪赃枉法,侵吞财物不下百万!”
马士英朝弘光帝奏道:“臣如今就住在天子脚下!皇上可以派人抄臣的家,若真如黄大人所说,臣家中有银一百万,皇上就斩了臣,否则就斩了黄澍!”
黄澍冷笑道:“马大人所言,真乃贪官口供也!若从你家中只抄出九十九万,便不是贪?如此便不是斩你,而是斩我了!”
弘光帝叹道:“你们两位,都是朕的爱卿,朕实在是不愿见到二位在朝堂之上,如此争来争去。两位为何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协力,辅佐朝政?”
黄澍奏道:“皇上,自古忠奸不两立。马士英任首辅大臣仅有数月,朝廷之上,辞官离去的便有数十人之多,都是不愿与他同流合污啊!”
马士英奏道:“感情黄大人是替这些乱臣贼子打抱不平来了。皇上,黄澍替这些人鸣不平,乃是有党派之人,而臣无党,一心为公,请皇上明鉴!”
黄澍冷笑道:“先帝在时,臣言路极甚,尚且洁身自好,不入任何党派之争,你说我有党,是阉党?东林?还是复社?若说有党,当是你马士英与阮大铖也!”转向朝着弘光帝,复奏道:“臣复奏奸贼马士英十大死罪:凤陵是国家的发祥之地,马士英受先帝之托,应以生死当之。他却巧卸重任,贻皇上以弃祖宗之名,是谓不忠,可斩;国难初定,人人办必死之志,为先帝复仇。士英曾任总督两年,居肥拥厚,有何劳苦?明圣之前,动云辛勤多年,是谓骄蹇,可斩;奉命讨献,而未尝出蕲黄一步,奉命讨闯,而未尝出寿春一步。以致贼势猖狂,不可收拾,是谓误封疆。可斩;献贼兵部尚书周文江之金朝以入,而参将之荐夕以上,是谓通贼,可斩;市棍黄鼎,委署麻城,以有司之官,娶乡宦梅之焕之女。士英利其奸邪,互黄鼎私铸闯贼果毅将军银印,托言夺自贼手,飞报先帝,士英蒙厚赏,黄相表里。鼎加副将。麻城士民有假印不去,真官不来之谣。是谓欺君。可斩。皇上中兴,人归天与,士英以为非我莫能为。金陵之人,有‘若要天下平、除非杀了马士英’之谣,是谓无等。可斩。生平至污至贪,清议不齿,幸以手足圆滑,漏名逆案。其精神满腹,无日忘之。一朝得志,特荐同心逆党阮大铖。大铖在朝为逆贼,居家为倡优。三尺之童,见其过市,辄唾骂之。士英蔑侮前朝,矫诬先帝,是谓造叛,可斩;各镇忠义自奋,皇上殊恩,士英动云由我,是谓市恩,可斩;马匹兵械,扎营私居,以防不测,以胁朝臣,是谓不道,可斩;上得罪于二祖列宗,下得罪于兆民百姓,举国欲杀,犬彘弃余,以奸邪济跋扈之私,以要君为卖国之渐。十可斩也。”
马士英泣奏道:“黄澍说臣弃陵而走,皆因南京城中诸臣大逆不道,谋立疏藩,竟然不立皇室正统!臣因此才与四镇总兵歃血于祖陵之前,勒兵江上,主持大义。何云弃陵?奉皇上睿旨,入朝面议登极大典,又何云弃陵?皇上试问黄澍承天之陵曾否恢复?澍之此来,奉何宣召?是否弃陵在澍?为党人主使,牵左引镇,以要挟皇上,为门户出力。此是年来言路常态。而奏对之间,忽出内臣,睁眉怒目,发口相加,以内臣叱辱阁臣。辱大臣则辱朝廷矣。臣何颜复入纶扉之殿,何面再登司马之堂?乞皇上将臣官阶尽行削夺,或发建易旧地,或充凤阳陵户,以快奸党之心。”
弘光帝不耐烦地挥手道:“好啦,好啦!朕都知道啦!黄澍,你自去户部领取左镇粮饷,如今江左战事吃紧,你先回去吧!”
黄澍、马士英见皇上发了脾气,无奈只好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