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等人沿东门路线前行,经葵丘驿站、镇襄楼,来到袁尚书三世司马的大石牌坊下。牌匾上崇祯帝亲赐匾书,有“玉音”二字,玉之一点,却点在上方,当是褒奖袁氏三代忠良,皆为国之重臣,劳苦功高之意。众人下马拜过后,进入袁氏尚书府。此处虽为袁枢祖宅,但因许定国镇守睢州,在袁公府中开设府衙公干,将总兵府设在此处。众人在袁枢的引领之下,一路参观袁府宅院,经弗过堂、石仙堂,到达后院的藏书楼。袁氏毕生收藏,皆集于此。众人之中,唯有越其杰、陈潜夫懂闲情逸致,赞叹不已。其余众人皆为武将,哪里懂得“花明柳暗兮恍是仙源,吹笛鸣剑兮鹤唳青天;神其醉止兮洞中高眠,佑我苍生兮亿万斯年”的别致?只觉得这宅院气势宏大,甚是好看。
许定国在袁府藏书楼大摆筵席,迎接高杰所部将士。
酒酣之后,许定国借故离席,偷偷来到袁府暗室之中。左右押上那员裨将,迎头兜脸泼上几桶冷水,那裨将慢慢醒转。
许定国望着那员裨将,冷笑道:“许某平素待你不薄,今日为何向那高贼举报,欲陷我于不利焉?”
裨将怒道:“我当你乃国之栋梁,方率部投奔于你,哪知你既食大明之禄,却暗中与清廷密谋,欲献河南于满清鞑子,我岂能让你阴谋得逞?!”
许定国笑道:“你日间向高贼举报我,如今还不是落在本将手下?”
裨将叹道:“某未曾想高杰会如此糊涂,刚愎自用!若说吴三桂那厮引清兵入关,仅陷北京、直隶,汝之背叛,乃是献整个中原于清廷!中原若在大明之手,尚能与敌周旋,如今大势已去,只能听任满清鞑子各个击破矣!汝之罪,比吴三桂那厮,何止大出十倍!”
许定国冷笑道:“老夫此举,只为保全河南全境百姓之性命,世人如何评价老夫,随他们说去!”
裨将怒极反笑,道:“某闻许公曾任山西总兵,遇李闯,大军溃逃无数,被朝廷下罪于牢狱之中,莫非也是为山西百姓乎?”
许定国勃然大怒,拔出身畔佩剑,将裨将刺杀于阶下!
许定国在死尸上将剑上的血迹反复抹尽,朝堂中黑暗处拜道;“许某对大清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还要请贵使多多美言,禀报肃亲王豪格大人。”
黑暗之中转出一人,竟然是杨孤寒。只听他道:“将军二子,在下已平安护送过河,目前已至肃亲王大人军中,请大人放心。只是将军眼下可立大功一件,以为日后觐见之礼,将军何不把握?”
许定国拜道:“许某正有此意。阁下请奏报肃亲王,不日定将高杰之头献于亲王帐下!”
杨孤寒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在亲王帐中静候将军佳音!”
高杰、越其杰、袁枢、陈潜夫兀自在席间饮酒,见高杰已有微醉之意,众人谢绝许定国挽留,强行搀扶高杰出城。
第二日,许定国又来遣亲信前来高杰营中邀请众将赴筵。高杰许诺。正待前行,忽收到史可法星夜从白洋河送来的急报,说许定国已将二子许尔安、许尔吉送至清营为质,恐有叛敌投降之意,睢州城切切不可冒入。
众人大惊,想着昨日曾深入睢州许定国大营,个个面面相觑。
高杰却不以为然,将书信放在一边,道:“史阁部过虑了。若许定国有叛敌投降之意,昨日便可下手,为何会放我等平安出城?”
陈潜夫道:“大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史阁部星夜派人送书信来此,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高杰笑道:“这有何难?本帅入了睢州,要许定国唤二子前来敬酒,一试便知。”
时越其杰、袁枢已奉命赴南京述职、催粮,李本深等众将也纷纷劝说高杰勿要赴宴。陈潜夫道:“昨日睢州城内,那员裨将说许定国欲谋大帅,大帅不听此人之言,只于驾前鞭挞他数十,不问缘由,便将他送还给许定国,怕是不妥。许定国叛敌,已有警示,望大帅三思而后定。”
高杰道:“本帅曾听夫人说过一则故事,曹操与袁绍官渡之战,袁绍拥兵数十万,而曹操军不过数万,军中文臣武将知事不可为,暗与袁绍书信私通者甚多。曹操得许攸献计偷袭乌巢,大败袁绍后,一把火将营中各将私通袁绍书信付之一炬,自此营中诸将个个用命,此乃收买人心之举。许定国所部,不过三万兵马,即便与敌书信来往,无非是骑墙观望矣!许定国与我素有积怨,怕我报复,闻我将至,若真的暗中与清廷私通,岂有不望风逃窜之理?此人不逃,说明还是忠于大明的。”
李本深、陈潜夫等人纷纷摇头,却不知如何劝说高杰。
高杰道:“我观河南一带,能用之将唯许定国一人。本帅再入睢州,以言词挑逗于他,若他心怀鬼胎,听我言语,便知我已识破他的诡计,定率亲兵仓皇逃遁。若能留下他的三万兵马归我所用,如何不好?再说许定国军中之兵,皆河南人氏,跟随许定国,无非是想保家卫国,岂会跟随他一起叛敌投降,坐视家园沦陷?三国时关云长敢单刀赴宴,我若不去,那许定国当我不敢,岂不会看我笑话?”
众人劝高杰不听,无奈,李本深只好道:“若大帅决意要深入虎穴,请带末将一同前去。”
高杰摇了摇头,笑道:“本帅手中两条铁杖,打遍天下无敌手,岂会怕了许定国那厮?睢州城下,驻我军精锐一万,军中不可无将。你等好好替我看着大营,不必随我前去。”
高杰不听众人劝阻,从亲兵之中挑选武艺高强者三十人,个个皆能以一当十,便朝睢州而去。陈潜夫无奈,只得随行。
许定国听说高杰前来,又是亲临城外迎接,两人寒暄之后,许定国继续在袁府藏书楼宴请。高杰屡屡用眼角余光扫视许定国,但见他神色并无异状。
酒至半酣,高杰终于忍耐不住,对许定国道:“本帅闻许将军膝下尚有二位公子,为何不见他们前来敬酒?”
许定国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道:“二子皆在考城领军,若大帅想要见犬子,明日便将他们唤来便是!”
高杰冷笑道:“本帅听说将军已将二子送至豪格军中,事到如今,莫非你还要瞒我不成?”
许定国大惊,双膝跪下,泣道:“大帅,你是从何处听到这等谣言?若是末将私通清廷,见大帅前来睢州,早就弃城而去,有何胆敢见大帅虎威?末将对大明朝廷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传播此等谣言者,定是清廷奸细,欲挑拨大帅与末将的关系,万望大帅明察!”
高杰沉吟片刻,扶起许定国道:“本帅若不信你,昨日为何会将那名裨将交还与你?只是目前睢州城内议论纷纷,将军只需做几件忠君报国之事,自然会堵住那些鸟人的口舌。”却并不言明收了史可法的密信。原来高杰之妻邢氏深明大义,颇有才能,经常劝诫高杰要听从史可法调度。高杰自从和黄得功火拼之后,对史可法渐渐心服,这次又见史可法星夜送书信到自己大营,对自己很是关心,心中感激。因此不说是史可法,只怕万一有错,令他声誉受损。
许定国垂泪道:“还请大帅指教!”
高杰道:“你我兄弟同赴沙场,将清兵杀他个落花流水,哪还会有通敌之嫌?”
许定国急忙点头道:“大帅说的是!若大帅出兵,末将当为前部,以报大帅知遇之恩!”
高杰道:“如此甚好!来,兄弟们继续喝酒!”
许定国敬了高杰一杯,双手一拍,两厢内数十位美貌女子轻移莲步,在厅上轻歌曼舞,看得高杰手下亲兵个个发呆。曲罢,许定国一挥手,众女子奔向席间,款款而坐,给各位亲兵斟酒夹菜。高杰见手下亲兵皆将眼光投向自己,哈哈大笑,将手一挥许诺。亲兵们见大帅已经首肯,便不再故做斯文,动手动脚起来。女子们故做不依,半推半就。堂上淫声浪笑一片。
高杰一席上前两位带舞的女子,姿色甚是可人。高杰已是微醉,抱住那两名女子,笑道:“你们这两个小蹄子,让本帅摸摸看,究竟有没有腰,何以腰肢如此柔软,舞蹈得这么好!”
那两名女子吃吃而笑,便欲躲避,却被高杰那双大手搂住两女盈盈一握的腰肢,哪里逃得掉?
许定国见此一招,投了高杰所好,顺势道:“大帅若喜欢这两个女子,便带回营中便是,日日为大帅端茶送水,铺床叠被,如何?”
高杰笑道:“许兄美意,本帅心领了。只是军规不许带女子入营,何况家有河东母狮,若不幸被她得知,后院定会起火。偶尔偷一回腥,她却无可奈何。”
许定国大笑道:“大帅威风凛凛,乃天下少有之豪杰,居然也会惧内!”
高杰正色道:“贱内颇有将略,吾得以自助,非贪其色也!”只是怀中两女温情款款,片刻后便将夫人忘在脑后,渐渐被那两女灌得酒酣,斜眼望着许定国,道:“本帅听闻你叫许千斤,双臂有千斤之力,敢与本帅比试一番否?”
许定国避席,抱拳陪笑道:“大帅神勇无比,末将哪里是大帅的对手?”
高杰哈哈大笑,唤道:“拿我铁杖!”
上来两位亲兵,走路也是东倒西歪,将高杰惯用的两支铁杖送到他手中。许定国以为高杰要借酒行凶,心中大惊,暗暗对堂下兵丁目视,手也搭在了剑柄之上。
高杰一声大喝,声如霹雳,震得粱上灰尘纷纷落下。随即舞起双杖,满堂虎虎生风,近前的几支蜡烛也迎风而灭。高杰舞了片刻,将双杖朝地下一掷,铁杖竟穿透石板插入地下半尺。众人纷纷击掌叫好!
高杰脸不变色心不跳,拍着臂膀道:“本帅双臂皆有千斤之力,这两把铁杖,每把六十余斤,寻常人碰上便伤,砸人便成肉酱!战场之上,百十个士兵,本帅根本不放在眼里!”
许定国却吓出了一身冷汗,恭维道:“大帅乃天神也,双臂竟然有如此神力!实在是令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杰哈哈大笑,将插在地上的两把铁杖拔出,提回座中继续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