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道:“先师一番苦心,在下自然领会。小子曾避世西域数月,只是当今天下,无一寸安身立命之所。满清铁蹄已踏遍大半壁江山,北有李闯的大顺军、西南张献忠的大西军,边陲又有强邻窥视,战乱不止,生灵涂炭,我大明岌岌可危,如何能苟全生命于乱世?听闻马士英、史可法奉弘光帝建国于南京,在下不才,欲在陪盖大哥前往苏州后,便前往效命,只怕要违背先师遗愿了。”
禅师叹道:“群雄逐鹿,天下大乱,只是苦了兆亿百姓。施主年纪轻轻,却忧国忧民,着实令人钦佩。施主既有报国救民之心,老衲便指点相助。”指向刘三腰间倭刀,道:“此刀乃老衲送与尊师之物,刀柄中空可藏物。那是老僧昔日在戚继光军中率领僧兵抗倭缴获的战利品,老僧见此刀锋利异常,舍不得丢弃,便留做纪念。曾听闻尊师说过,要将自己数十年苦修心法藏于这刀柄之中,若日后见持此刀者,必是其传人,祈盼老衲眷顾之。尊师生前虽未授施主绝世武学,但施主天资聪颖,自然会有所觉悟,日间和路大侠过招之时,已见施主招式之精妙绝伦。只盼施主技成之时不忘初衷,惩恶扬善,匡复正义。世人皆修杀人之武学,如闭门造车,缘木求鱼,以叶障目,难见天地之恢弘博大,终将为武所困。若将武学用于天下正义,与前者比,如萤火比于日月之光,方能悟天地之玄妙,修得正果,切记切记。”
清虚道长笑道:“大师做了个好顺水人情,老道不掏出点东西,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从袖中拿出一卷经书,道:“此卷乃老道参悟多年的内功心法,只盼少侠勤加练习,解民于倒悬之苦。”
刘三叩谢于地,惶恐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受二位泰斗如此恩惠?唯肝脑涂地报效耳!”
待刘三走出禅房,道长叹道:“如今只愿你我未看错此人方好!”
禅师合十口宣呼号道:“阿弥陀佛,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且看他个人修为了!”
次日凌晨,刘三与盖问天梳洗完毕,只见紫儿早已在院中等候,小脸红红,眉角带笑,似期待已久。刘三与老刀客依依难舍地话别,三人离开青石铺,码头上洞庭老三携百余精壮早已等待多时。稍加寒暄后众人上得船来,便朝长江下游进发。
此时左良玉已经坐镇武昌,无需再征用船只,因此江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望江畔风景、看百柯争流,一路上非常惬意。那洞庭老三也是个性格豪爽之辈,盖问天心无城府,和洞庭老三甚是合得来,二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放歌大江东去。
刘三坐在船头,望着江上粼粼的波纹。紫儿挨着坐了过来,低声道:“刘大哥,你……你没生我爹爹的气罢?其实他是个好人,只是性格有点儿暴躁,其实他很好的。”
刘三道:“我可不敢生他的气。”
紫儿道:“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爹爹请大哥送我们回苏州的,日日跟着爹爹和路叔叔,成天被管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话都不能说几句,动不动就说女孩儿家要有个女孩儿家的样子。爹爹还经常要我陪着那个路大哥,烦都烦死了。”眼圈儿一红,道:“就好象他女儿嫁不出去……”
刘三正想说那路公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见紫儿眼角含泪,如带露芙蓉般,一句话便忍住不说。
船上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几个船员用拖网捕获了一只白暨豚,如获至宝般围起观看。其中一个水手手握利刃正待宰杀,那白暨豚在甲板上拼命挣扎悲鸣。
紫儿跑了过去,抱住白暨豚道:“好可怜啊,大哥,别杀它好吗?只要你不杀它,出多少钱我都愿意。”从怀中急忙掏出几张百两的银票,见水手神情错愕,只怕是嫌少,又从手腕上褪出一对碧绿的镯子,一并塞在水手怀里,道:“只有这么多了,大哥,求求你别杀它……”
洞庭老三也走了过来,道:“既然是紫儿姑娘吩咐,自当惟命是从,只是这钱是万万不可收的。”
紫儿喜极,央求几位水手将白暨豚扔入了水中放生。那白暨豚在江水中翻滚,片刻失去了踪影。
船过洪湖,江面东去船只增多,数艘船只还挂起了旗号,老三望着那些挂着旗号的船只,只见一位水手前来禀报道:“三哥,前面的那是洪湖船帮,咱们要不要亮上万儿?”
三哥沉吟道:“洪湖船帮和咱抢码头已经红过几次脸了,只是碍着我帮威势未刀子见血,这口气只怕他们是吞不下去的。先别忙亮上万儿,大哥吩咐有更为重要的任务,先看看再说罢!”
船经赤壁古战场,紫儿指着南岸摩崖石刻,央求三哥暂且靠码头上岸游玩,却被三哥婉拒道:“紫儿姑娘,先不忙上岸,你看这江面上这么多挂旗号的船帮,前头只怕有热闹瞧,咱们便去看看如何?”暗地却吩咐手下加强戒备,不得靠岸全速行驶。紫儿听得有热闹看,便不再吵闹。刘三却与盖问天在舱中赌酒,那刘三如何是盖问天的对手!只喝得酩酊大醉,击节放歌。
过九江,但见鄱阳湖船帮也出动大船五艘精壮水手数百等候在江岸,见各帮船队到来,挂上旗号也加入到船帮阵营。直看得三哥暗自诧异。手下再来禀报之时,吩咐道:“咱也挂上万儿罢!这么多船帮聚集,若是意图对本帮不利,只怕中途早就下手,也用不着等到今日。他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同在一条江上,早就想会会这些英雄了,咱哥子也不能丢了洞庭船帮的范儿!”旋即挂上旗号,却也不见洪湖船帮上前滋事,只是同船队一起驶往长江下游。
船过镇江,但见船队浩浩荡荡,沿途加入的船帮,大大小小的船只不下百余只,到达江阴,船队在江阴江面上暂停,各船队旗舰靠上码头,三哥便也吩咐水手将船靠岸,与盖问天、刘三和紫儿姑娘下了船。只见码头上一壮汉迎上来道:“敢问各位是洞庭帮的英雄么?总舵主已在码头上设下宴席恭迎各位,席罢后便请各位英雄大帐内议事。”
众人上得码头,只见码头之上尽是劲装的江湖豪杰,相互之间见礼寒暄,甚是热闹。见到刘三这一队人前来,来问候的更是络绎不绝,盖问天被群雄围住见礼不停,虽是一个也不认得,但被众人簇拥,如众星捧月般,模样甚是得意,紫儿姑娘也是笑魇如花,不停地向众人回礼,只是刘三和洞庭老三未免感到些许失落,草草入席。那盖问天和紫儿也不知道被众人簇拥到了哪里。刘三满腹疑虑,不知这群英会为的是哪般,这总舵主又是姓甚名谁,竟有如此号令群雄的威望。
席罢后,码头迎接的那位壮汉来到二人面前道:“二位英雄,请移步大帐议事,总舵主已候多时。”
刘三问道:“不知盖大侠和紫儿姑娘何在?”
那壮汉道:“英雄勿虑,盖大侠和紫儿姑娘皆是舵主故交,此刻只怕已进帐中了。”群雄也三三两两,被各自的接引使者带入大帐。
进得大帐,群雄在席间的桀骜豪爽之气荡然无存,似换了个人一般,皆神态谦恭,无人胆敢喧哗。两人被带至座中,只听不远处有人吃吃而笑,刘三望去,只见紫儿与一俊俏后生的两双明眸正望着自己,耳鬓厮磨,模样甚是亲热。
帐外号角长鸣,一行人走入帐,盖问天也赫然身在其中。为首一老者长髯及胸,龙行虎步,神态昂扬,帐中群雄纷纷施礼。老者也躬身回礼问候。行过刘三座前时,老者拱手道:“这两位便是洞庭派的英雄么?洞庭派古道热肠,勇接婴儿贴,那是天下英雄个个都敬重的好汉!”
洞庭老三也拱手道:“总舵主客气了,我洞庭帮虽居蛮荒之地,亦久闻戚舵主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总舵主倘有差遣,洞庭帮自当惟命是从。”
盖问天也大踏步走了过来,抱住刘三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大哥,原来你在这,害得我一顿好找。”
众人一惊,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就做了盖问天的大哥,不由得向刘三多看了几眼。刘三尴尬道:“大哥,你又胡乱说话了。”
戚舵主也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刘三刘少侠了,难怪智正禅师和清虚道长会如此看重,果然是人中龙凤!”
众人又是一惊,这智正禅师乃少林方丈,清虚道长乃武当掌门,能得这两大绝世高人的青睐,这世上只怕是绝无仅有。只是怎么看去这刘三也平庸至极,未有何过人之处。
刘三脸微红,慌忙答礼。心知这盖问天心无城府,定是酒后兴奋,添油加醋,将自己胡乱吹嘘。自己本是江湖中一介无名小卒,现如今却变成江湖名人。仅凭名人三两句言语,便天下成名,这未免也太过容易了罢?
戚舵主邀请盖问天上席入座,但盖问天却死活要和刘三坐在一起,无可奈何,只得做罢。
只见戚舵主双手抱拳道:“有劳各位英雄好汉给老夫的薄面,老夫戚寿国有礼了。今日参加这群英会的各路豪杰,皆是我江南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老朽广发英雄帖邀各路英豪齐聚于此,便是要了却一桩几百年的恩怨。”虎目缓缓扫过群雄,道:“想那倭奴几百年间横行海上,荼毒我江南百姓,先父曾帅戚家军横扫江浙闽粤,直杀得倭寇丢盔卸甲,闻风丧胆,但那倭奴扰我中原之心不死,这几十年来仍是危害江东。据报倭寇趁我中原大乱之际,纠集数股海盗即将犯境,老朽已与南安伯郑芝龙将军会盟,商议联手与倭奴决战于吴淞口,定要将这等倭寇全数围歼,以绝后患。恳盼各位英雄齐心协力,永解我江南百姓之苦。”
刘三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戚舵主乃是抗倭英雄戚继光之子戚寿国,昔年戚家军抗倭,深受江南人民拥护,戚继光死后,其余各子皆有封赏,独戚寿国因为是戚继光的螟蛉子,未被封赏,率数千义乌军卸甲归田于江浙一带。老部下后裔众多,是以登高一呼,响应者云集。只见众人凛然应道:“谨遵总舵主号令!”
只见戚舵主道:“郑芝龙将军已帅数十艘铁甲战船从福州出发,不日后将到达吴淞口。这一战,关乎我江南数十年永绝倭寇匪患,各路英雄当群策群力,奋力杀敌,打出我江南儿郎的威风与霸气!只是咱们长江上的各路群雄不可无首,老朽提议,便请郑芝龙将军的公子郑森指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