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客道:“有刘兄弟陪盖大侠走上一遭,那是再好不过,只是老朽不便陪两位前行了。”
刘三道:“老哥哥有什么打算?”
老刀客道:“我欲留在船帮。这船帮在江湖上行走,消息甚是灵通,兴许能找到我那老妻的下落。”刘三点头称是。
院中只听得紫儿叫道:“刘师傅睡了没有?请借一步说话。”
刘三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只见苏笺背着手望着天上明月,一旁却站着紫儿。
刘三上前道:“不知苏大侠前来有何指教?”
苏笺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刘三,道:“听紫儿说她曾用一千两银票请你当她保镖,是也不是?”
刘三脸上一红,道:“是的。那时……”
苏笺止住刘三说话,道:“你可知一千两银票可以请多少个保镖?”
刘三低头道:“这个,这个在下却是不知。”
苏笺哼了一声,道:“你曾答应将紫儿送回家,这承诺你可是没有实现的。这样罢,明日起你负责护送紫儿和那疯子回苏州,中间不得有半点闪失。若是紫儿有半点闪失,苏某当唯你是问!”
刘三傲然道:“苏大侠名满天下,在下武功虽是低微,可也不是那么任人使唤的!只是我曾答应紫儿,适才又答应了盖大……侠,那自然便会做到。夜色渐晚,若苏大侠无其他事,在下便要告退了!”
一句话噎得苏笺呆立半响,却也无可奈何。心中恨恨地道:“小赤佬,真是不识抬举!”正待移步,只见智正禅师和清虚道长足不沾尘,飘飘然也来到院中。
众人施礼相见,寒暄数句后,智正禅师对刘三道:“今日得见小施主身手甚是不弱,真可谓英雄出少年,老衲与施主一见如故,想邀施主移步禅房品茗,不知施主可有闲暇?”
刘三心下惶恐,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劳烦方丈大师和道长屈尊,但有所命,小子无有不从。”
苏笺和禅师、道长别过,心中也暗自诧异,这刘三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子,不知为何竟被这两大绝世高人如此看重,不由得多看了刘三几眼。
三人入得禅房落座,智正禅师先与刘三倒了一杯凉茶,刘三恭恭敬敬接过,一饮而尽。
禅师却不多言,又倒一杯温热的茶水,刘三又是一口饮尽,等待禅师开口询问。
谁知禅师依然不言不语,最后倒了小杯热菜,刘三细嘬一口,但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禅师望着刘三微微而笑,却不言语。
清虚道长手捋长髯,道:“少侠感觉如何?”
刘三沉吟道:“小子见识浅薄,自是不识禅师的禅机,这第一杯,解了小子席间饮酒的干渴,喝了第二杯,只觉心情平静舒坦,自然能体会到第三杯的精妙。”
禅师颔首道:“施主天资聪颖,万中难选其一。这品茶,如品人生,世人年轻时追名逐利,不择手段,只求快慰;中年但求平淡心安;老年方能体会人生之真谛。施主虽年纪轻轻,却颇具慧根。”
刘三道:“小子愚钝,让禅师和道长见笑了,不知前辈唤小子前来,有何指教?”
禅师道:“老衲和道长连诀前来这青石铺,是为了调查二十年前的一桩公案。”
“您是说西域凌峰在青石铺抢走小孩一事?”
禅师道:“不错!这西域凌峰乃绿林枭雄,危祸江湖,无恶不作,更兼与倭寇沆瀣一气,若非如此,倭寇仅凭区区数百数千之众,怎敢深入江东腹地,鱼肉百姓?”
道长道:“是以江湖正派人士视之为武林公敌,皆欲擒杀之而后快,怎料这西域凌峰武功高强,倒让他杀了不少英雄好汉,无人治得了他。二十年前,老道和禅师连诀在衡山之巅与他斗上数百回合,终于侥幸取胜,老道倒想毙凌峰于剑下,禅师慈悲为怀,见他全身武功已废去大半,又惜他乃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点化之后,放了他一条生路。”
道长寥寥数语带过了衡山一战,江湖人士却无人不知那一战是如何的惊天地,泣鬼神,至今仍被津津乐道。
禅师道:“我佛慈悲为怀,那凌峰经此一役,只是听说他除在这青石铺掳走一孩童后,便在江湖中销声敛迹。不料二十年后,他的传人初出江湖,便在武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这青石铺的故事,施主是知道的。老衲与道长来青石铺,就是想查询此事。”
道长道:“这西域凌峰危害江湖数十年,仇家甚多,虽听说业已归西,但这笔仇,只怕会算在其传人头上。”
禅师口宣佛号,道:“善哉,善哉!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凌峰本就是一个魔头,性情残暴怪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凌孤寒虽身世可怜,但和这老魔头为伍二十年,心怀仇恨,性情只怕更为怪异孤僻,在这青石铺的所作所为,可见一斑。善哉,只盼这年轻人迷途知返,好自为之才是。”
道长道:“老道问句冒昧的话,少侠不要见怪。不知少侠行走江湖,可曾见过这凌孤寒?”
刘三道:“小子初出江湖,见识浅陋,认得的江湖人士屈指可数,未曾与这凌孤寒相识。”
道长与禅师四目相交片刻,随即沉吟道:“数月前,曾听闻丐帮弟子在玉门关外见到这凌孤寒,且与少侠为同路之人。少侠岂有不知?”
刘三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莫非……,莫非道长所说的是谷寒?”心想自己曾与这魔头行影不离数月有余,不觉冷汗涔涔而下。
禅师道:“孤寒,谷寒,读音很是相同,恩,只怕就是他了。”
道长从袖中拿出掏出一绢锦帕,递给刘三,道:“少侠请看,是不是锦帕上画的这个人?”
锦帕上画的年轻人眉清目秀,但眉宇间隐隐透出愤世嫉俗的忧郁,不是谷寒那又是谁?!
刘三思索片刻,道:“不错,的确是他。不过在下虽曾和他交往数月,未曾听他说过身世,在下虽觉得他有些忧郁孤傲,但心地却是很好的,未发觉有什么怪异之处,与常人无异。”当下便将与谷寒交往的情形说与两位世外高人。
禅师道:“这凌孤寒远避西域,只怕是想忘却这段记忆。重回中原,便是心有所羁绊,无法放下了。依施主所言,这凌孤寒并非邪道中人,只是性格孤僻罢了。呵呵,道长,这性善性恶之说,只怕你我又有一番争论。”
道长也笑道:“俗话说,兼听则明,这性善性恶,且看少侠有何见解。”
刘三脸一红,道:“小子见识浅陋,可不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道长捋须笑道:“无妨,少侠但说便是。”
刘三道:“小子落魄之时,走投无路,也曾有过铤而走险的念头,但终究是理智战胜邪念。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我想,仁、义、礼、智之心,世人皆是有的,但人之从善从恶,都在一念间,要看个人修为。”
禅师口喧佛号,笑道:“佛说,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一切众生皆有佛性。道长,你可是输了。”
道长也笑道:“好个‘人之从善从恶,都在一念间,要看个人修为’,哈哈,禅师,我却也没输”。
禅师道:“天下有大儒,名刘宗周,此人所提慎独,甚合老衲之意。独者,本心之谓,良知是也。独即天命之性所藏精处,而慎独即尽性之学。人能慎独,便为天地间完人。施主年纪轻轻,却宅心仁厚,听君一言,老衲更认定这凌孤寒人性本善,只盼他能战胜心魔,忘却仇恨;更盼江湖中人忘却西域凌峰这号人物,不要向凌孤寒寻仇,逼迫他走入邪途。施主与凌孤寒交情甚驾,只盼施主日后若见得此人,定要多加开导,不可走错一步,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道长也颔首道:“此人学识,高屋建瓴。他说心为天地万物之本,本正则天地万物悉正。只可惜如此大儒,切中时弊,与奸邪之辈格格不入。其论才守,别忠佞,足为万世龟鉴。而听者迂而远之,以至于在仕途三起三落,不得尽其旷世之才,诚为可叹!”
刘三拱手道:“在下和凌孤寒交往数月,深感他也是性情中人,本心是好的,并非世人所说的大奸大恶之辈。大师和道长的一片好意,在下定会转达。只是还要相烦两位高人,对江湖人士多加劝诫,上一代的恩怨,毕竟与他无关。”
禅师道:“这个老衲和道长自然领会。不知施主日后有何打算?”
刘三道:“在下本是乡下无名小子,连自己的师承来历都无从知晓,更无法得知自己的身世。先师在世时我曾问过数次,师傅只说是受人之托,将我带大。如今在下如江上浮萍,不知应身往何处,随波逐流罢了。”
禅师与道长对望一眼,道:“施主的先师与老衲已有近五十年渊源,他本是倭国一介武士,名曰根岸兔角,师承剑术大师师冈一羽。这根岸兔角乃一介武痴,年轻时为追求剑道真谛,离开病重的师傅修行,开创流派,自此便为师门所不容。后来随丰臣秀吉的黑田军远征高丽,在我大明军与高丽军合力夹击下,几乎全军覆没,便流落到中原,不再有出仕之想,潜心专研武学十年。曾遍访中原高手与之决斗,鲜有败绩。四十年前来到少林,欲挑战先师方印大师,那时老衲年方二十有五,出手与之对决,侥幸赢他一招半势。后经先师点化,隐居山林,磨却戾气,冥思修行。三十年前曾与老衲互折一柳枝再度对决,两人对峙几个时辰,终未能找到对方半点破绽,两人同时弃枝,相顾而笑。那日曾与他欣然品铭,秉烛夜谈,却不料如今已仙逝。”
刘三惊讶道:“先师隐居多年,每日教些乡村小儿练拳习武,在下侍奉先师近二十年,竟然不知他为隐世高手。却不知大师是如何得知在下乃先师的弟子?不知大师与先师二十年后是否会晤过?可曾谈到在下的身世?”
禅师道:“施主白天与路大侠过招之时老衲便已明白,更何况施主腰间这两柄倭刀,乃故人之物。只是老衲很是奇怪,若论武学修为,令师只怕已是天人合一,这天下少有几人能出其右,老衲观之,施主仿佛并未得以真传,临阵时的许多招式,恐怕是施主自己悟出来的。”
刘三道:“听大师一说,在下也觉得奇怪,在下侍奉先师,情如父子。也许先师未教在下精髓奥义,自有他的用意。”
清虚道长道;“只恐是尊师已参透人生奥义,仅教授少侠防身之术,不至因痴迷武学而自误,重蹈尊师覆辙。”
禅师颔首道:“道长说得极是。尊师用心良苦,修为之高,老衲实在是佩服。自三十年前折枝对决之后,老衲便因寺中事务繁杂,未能与尊师再度会晤,实为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