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相传西汉时西域和田美玉,由此关口进入中原,此关因而得名。站在大漠之上,遥遥望去,只见半边落日浮在黄沙之上,风景一片凄美。
曾几何时,这条热闹繁华的丝绸之路如今从历史的长河中慢慢淡去。沿途几乎只能看到残破的城堡和烽火台。如今,只剩一些胆大的商人从关外偷运些玉石入关,虽是利润可观,但沿途马匪众多,做的是要命的买卖。
天色渐晚,牧民赶着马儿牛羊已经入栏,灯火稀稀落落地亮起。路旁的悦来客栈早已是灯火通明,吆喝声、划拳声、嬉笑声不绝于耳,酒香味、汗臭味、骡马味五味俱全。刘三独自拎着一壶浊酒走出了店门,斜靠在客栈外的骡马桩上。十余步外,那老刀客一如往夕,身影沐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吱吱呀呀地拉着那把破胡琴,令人倍感凄凉。刘三走上前去,将酒递给老刀客。那老刀客接过,一口气却喝了半壶,抬头望了望刘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歪歪斜斜、残缺不全的黑牙。老刀客喝后,用脏兮兮的袖口抹嘴道:“公子今天又没有接到主顾?”
刘三望着落日缓缓地潜入地平线下,摇了摇头。
客栈内忽起了一阵骚动,一大群人鼓噪着拥了出来,围成一个圈,圈中只见两虬髯刀客怒目相向,醉熏熏地破口大骂,然后拔出刀子乒乒乓乓地干了一架,片刻后一人倒下,众人轰然叫好。另一人满身鲜血,脚步踉跄,却被人当成英雄般簇拥了进去。
地上那人躺在血泊中,身子还在微微颤动。刘三欲上前施救,那老刀客却摇了摇头道:“没用了,这一刀是砍在脖子上,任你有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他。”
刘三一看,果如其然,那人的脖子虽还有一点连在身上,却与躯干弯成一个恐怖的角度,刘三不禁骇然!却听得那老刀客喃喃道:“这就是西域刀客!平日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浑然不知自己能活到多久。”
刘三挨着老刀客坐下,那老刀客却望着地平线上那一抹血红,缓缓道:“西域刀客,不是充军发配来的囚犯,就是罪大恶极、为中原所不容的凶徒悍匪,那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主顾雇保镖随行,只挑那些一见就让人怕了三分的。公子虽然武艺超群,但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亡命之徒,哪会有顾客找上你?咳……咳……,公子甚是年青,前途无量,何以要来这荒蛮之地?”
刘三叹道:“在下本在中原,只是如今中原各地战火纷纷,百姓苦不堪言。我去东北投军抗清,结果稀里糊涂地从明军变成了清军。在下心灰意冷,感觉天下虽大,却没有我刘三的落足之地。”
老刀客望着刘三半响,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老夫亦是不知应身归何处,这西域,一呆竟是二十年!这把老骨头看来就扔在这戈壁之上了。”
二人相对无言,酒壶在两人手中传来传去,不久便见底。刘三道:“老丈稍等,待我再去客栈提上一壶。”老刀客止住道:“那酒没什么好喝的。经常喝公子的酒,今日喝喝老夫的。”说罢从身上解下一个皮囊,去掉塞子自己先喝上一口,然后递给刘三。刘三也不嫌那老刀客的唾液鼻涕,仰脖喝上一口,那酒辛辣异常,入喉后如一把刀子直插入腹,待酒散去,浑身却起了洋洋暖意,不觉大赞“好酒!”
老刀客甚是得意,道:“这酒是西藏的青稞酒,每隔数月总有几个贩马的藏民请老夫保镖随行,这青稞酒总要为老夫带上那么几皮囊。算来这几日也该到了。”
刘三甚是羡慕,道:“老师傅下次出行,不知能否带上在下?也让在下长点见识。”
“好说,好说。老夫虽痴长公子几十岁,却与公子很是投缘,更何况常受公子恩惠。”那老刀客道,“只是路途凶险,莫说老夫言之不预。”
刘三道:“这个在下自然理会。老师傅,刚才这两个刀客相斗,你未回头去瞧,为何知道这人被砍中了脖子?”
老刀客摇头晃脑道:“刀子砍入不同的部位,如骨骼、肌肉纹理等,其声不同。昔日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己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嘿嘿,佩服,佩服!”
刘三赞道:“好个‘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闻老师傅一席话,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老刀客微微一笑。
几天来,老刀客每日仍是坐在客栈门外拉着胡琴。客栈中刀客们被雇走了一批却又来一批,客栈始终热闹非常。终于有得一天,刘三和老刀客正在客栈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突然听得有人高喊道:“老刀客!你还没死啊!”两人一抬头,却见四个藏民打扮的客商赶着一群马,扬鞭大呼小叫,摸样甚是高兴。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大皮囊,将皮囊扔了过来。老刀客眉开眼笑,接住皮囊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刘三,抹嘴笑道:“你们几个还没死,我哪敢死!”
带头的藏民跳下马来,抱住老刀客,模样甚是亲热。刘三喝了一口,正待还给藏民,却听得有人叫道:“不忙,我也来尝尝!”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比刘三大不了多少。新来客栈才几天,只是声音冷淡生硬,似是经年很少说话。那带头藏民见人讨要喝酒,那便当自己是朋友,很是高兴,将皮囊扔给了他。
那几个藏民将马赶到路边,找块地盘腿坐下。老刀客忙着做介绍,那带头的汉子叫顿珠,其余三个叫贡布、多吉和占推。轮到那青年,只听他道:“贱名谷寒”。
贡布在地上铺了张羊皮,将随身携带的酥油茶、糌粑摆上,还有一大块干牛肉。众人拿着短刀,分切着干牛肉而食,皮囊在众人嘴旁传来传去。
只听得顿珠道:“这次来带了些虫草,在兰陵寻找买家,路上耽误了几日。这时间可就紧了。”
老刀客望着那些马,道:“是啊,看这些母马,估计快要发情,合适的时间只有那么多,我们是得赶快些。这位刘三兄弟,是老夫的好朋友,大家就一起去罢。”
顿珠笑道:“老刀客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那没得话说。”转过头望着谷寒,道:“却不知谷兄弟有何打算?怎么不见你带刀?”
厉寒摇头道:“在下不用刀。没有刀难到就做不得刀客?”
顿珠一楞,随及笑道:“说的极是!阁下若是有兴致,那便和大伙儿一起去罢!”
众人将马匹赶到一处。贡布从马群中牵出几匹好马,老刀客、刘三和谷寒分别挑了一匹骑上,大伙儿便上了路。
那顿珠扬鞭道:“刘三兄弟,你可知哪三大马系天下闻名?”见刘三摇头,得意道:“第一要算阿克哈.塔克马,也叫汗血马,然后就是阿拉伯马。据说在丝绸之路尽头有一种叫纯血马的,也是高大彪悍,却是没见过。”
老刀客道:“那纯血马,据说也有汗血马的血统。成吉思汗爷爷大军铁蹄踏到欧洲,什么阿拉伯马、纯血马不过是汗血马的崽子。这汗血马却是极为难得的,刘三兄弟,你可知道汉武帝派兵两度远征西域,死伤几万人,为的就是求一匹汗血宝马么?”
刘三甚是惊讶,那谷寒跟在一侧,虽很少和众人言语,却也露出惊诧之色。
顿珠笑道:“老刀客在西域混了几十年,故事却是很多的,这说故事的本事嘛也是很高。你就别卖关子了,大家都等着听呢!”
多吉也笑道:“汉人花花肠子多,一个故事便要分几次说,不象我们藏人。”
老刀客见吊起了众人胃口,很是得意,摇头晃脑道:“汉元景年间,有个叫暴利长的敦煌马贼,横行戈壁,杀人越货,被官府通缉擒拿。这暴利长却是个狠角色,就象这大漠上的一匹孤狼,独来独往,很是狡诈,官府数次埋伏均被他逃脱。”说罢停下来喝了口酒。那贡布心痒难耐,一鞭将老刀客的皮囊抽了下来,怒道:“说完再喝!”众人皆笑。
“这暴利长英雄一世,却有个毛病,就是好色。在大漠里躲得太久,终于耐不住寂寞,跑去找相好的,谁知官府早在那相好家中重兵埋伏数日,双方厮杀半夜,这暴利长寡不敌众,终被擒拿。”
“暴利长自知论罪当死,便献上一匹汗血宝马请求免其死罪。那汗血马可乖乖了不得,通体血红,头颈高昂、四肢强健,日行千里。最奇的是奔跑之下肩胛处所出的汗,色如鲜血。各级官员得马后如获至宝,皆不敢私有,将马一级级上献,以求加官进爵,最后传到了汉武帝。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官儿因马而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