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朝万元吉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说,对黄得功道:“本相知道将军是个直人,所以说话便和你直来直去,用不着拐弯抹角。请问将军,你和高杰二人斗个你死我活,谁会得利?”
黄得功摸了摸头,道:“这个……”
史可法道:“自然是清廷或是闯贼!你等相斗,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如此跟投降了清廷或是闯贼何异?”
黄得功坐了下来,不知如何回答。
史可法道:“土桥一役,天下人皆知是高杰理亏。将军勇猛无敌,岂会怕了高杰?若将军与高杰休战,乃是以国家大事为重,将军有如此宽阔胸襟,天下人谁不敬仰?且让那高杰背负天下骂名,如此岂不是好?”
黄得功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若不是史阁部忠言相劝,黄某险些犯了大错!只是这口鸟气,黄某实在是难以咽下!”
史可法点头道:“黄将军果然是明白人,令人佩服!本相这就去高杰营中,找他理论,要他向将军赔礼道歉,你看如何?”
黄得功道:“且看他如何赔礼道歉!若是真心实意,黄某看在阁部的面子上,不再与他计较,只把他当做陌路人一般。若他敷衍塞责,想要蒙混过关,黄某绝不会答应!”
史可法点头道:“事情紧急,既然如此,本相就去了,告辞!”
黄得功送两人走出门外,还待要送,被史可法婉拒,二人上马而去。
高杰听到探子来报,史可法从浦口出发,已到仪征,大惊,急忙唤所有亲兵卫队悉数出动,连夜挖了近百个大土坑,将扬州城下的尸体悉数掩埋。自己则跑进居室,对邢夫人说:“夫人,史可法来了,怎么办?”
邢夫人叹气道:“妾身早就劝过将军,不要意气用事,将军总是不听。”
高杰也叹道:“不知怎的,我一看见史可法那张黑脸就害怕!”
邢夫人道:“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妾身料史阁部不会为难你。只是将军以后要管束好部下,不要象土匪那般祸害百姓。将军奉旨驻军扬州,结果百姓连扬州的大门都不开,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闭门羹,岂不是令天下人笑话?”
部下在门外禀报道:“禀报将军、夫人,史阁部、万元吉已到大营十余里外!”
高杰紧张地道:“他们带了多少人?”
部下道:“具体人数不详,大概三百人左右。”
高杰骂道:“奶奶的,带这么多,莫非想抓我不成?城外那些尸体埋葬好没有?”
部下禀报道:“应该快了!”
高杰大怒:“混账!快快去办好,可别让那黑脸瞧见了!”
高杰匆匆奔到大帐,吩咐手下严守营门。
史可法一行来到大营外,见营门紧闭,暗暗点了点头:心知这高杰定然是知道了理亏,怕自己前来兴师问罪,这才如临大敌一般。
万元吉朝营门上喊道:“你等听着,兵部尚书史大人前来军中,速速打开营门!”
营门上军士喊道:“我等只知奉将军号令。将军要我等开门,我等才敢开。你们暂且稍等,容我等前去禀报!”
高杰正在大帐中擦汗。听守营将士来报,心知逃避不见也不是个办法,只好亲自奔到营门迎接。
史可法要随行的军士在营门外等候,和万元吉两人进了军营。高杰见了,方松了一口气,感情史可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史可法在军营中,见到高杰的士兵戒备甚严,点头道:“高将军不愧是我大明一员虎将,有如此虎狼之师,本相料那清军和李闯绝非将军对手!”
高杰心中欣喜,道:“阁部大人过誉了!”
史可法笑道:“西汉时,周亚夫驻兵细柳营,汉文帝前去犒军,吃了闭门羹,进了军营后,发现营中军纪严明,当下叹道;‘嗟乎,此真将军矣’。我今日虽也吃了闭门羹,但见将军营中如此整肃,便知将军乃治军之良才,心中甚慰!”
高杰脸上一红。自己哪里治过什么军!只是怕史可法来捉拿自己,这才命军中将士严加戒备,否则不知道营中会乱成个什么样!一路陪着笑,迎史可法到了帐中。
史可法在帐中坐下,对高杰道:“将军与黄将军相持,准备如何收场?”
高杰张着嘴,半响才道:“启禀阁部大人,末将见黄得功率人马前来,以为他是来抢我扬州的,故而……故而……”
史可法道:“黄得功派数百骑,是经过扬州,去高邮见登莱总兵黄蜚,你可知道?”
高杰摇头道:“这个末将可是不知。”
史可法叹道:“他若要来夺你城池,岂会只带区区三百人马?”
高杰不知如何回答方好。自己本是惧怕了黄得功,因此才如临大敌,先下手为强,偷袭了黄得功,还打了他的仪征。
史可法道:“如今你准备如何收场?”
高杰摸着头,道:“这个……末将还没想过。”
史可法道:“还准备打不?”
高杰连声道:“不打了,不打了。”
史可法道:“如此甚好!不过这个仗是你先打的,如论如何也要有个交代。”
高杰忙不迭地道:“我赔,我赔!”
史可法点头道:“那好,如今有个最好的台阶可下,黄将军的母亲刚刚去世,你派人前去祭奠,赔偿和随礼一并送去,大家都不会失了面子。你们两位都是我大明的重臣,千万不可起内讧,还得精诚合作,共赴国难方好!”
高杰点头道:“是,是!”
史可法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本相欲将你部换防至瓜州,你看如何?”
高杰正为攻打扬州这么多日没攻下而犯愁,如今又得罪了左翼的黄得功,随时都要提心吊胆防范他前来偷袭,如今换防瓜洲,不但还是在扬州地界,还有台阶可下,更可避开黄得功,如何不好?!大喜道:“末将就按阁部大人说的办!”
史可法、万元吉告别高杰,再匆匆赶往刘良佐、刘泽清处去灭火。
高杰待史可法走后,欣喜若狂,奔到夫人房中,将与史可法会谈一事悉数告诉邢夫人,末了道:“我现在有些不怕史可法了,他到我军中,不敢训斥于我,对我是恭恭敬敬的。”
邢夫人叹道:“史可法说话柔中带刚,将军岂没听出来?他说你治军如同周亚夫,是说你要向周亚夫学习治军,如此才能成为国之重臣。他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你和黄得功的纷争,此人乃国之栋梁,将军你以后要多听他的,人家敬重你,你怎能轻视于他!”
史可法数日之内奔赴四地灭火,回来后便在扬州开设府署,隔开黄得功和高杰,免得此二人再度相斗,对四镇行督军之职。
府署初设之日,史可法集麾下众将、幕僚等纷纷齐聚堂中议事。江北四镇各自驻防,无需前来督军府署。
史可法将一封书信递交给堂上的各位将军和幕僚。众人接过书信一看,皆大吃一惊,原来,这封书信是多尔衮给史可法的劝降书。只见那书上写道:
清摄政王致书于史老先生文几:
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权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
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爱整貔貅,驱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
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伸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
予闻君子爱人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绶福禄。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山河,位在诸王侯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南州诸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利之。挽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终始,宁忍随俗浮沉?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一身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窃笑,予实有厚望焉。记有之:“为善人能受尽言”。
敬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尽意。
史可法待众人阅毕,问道:“各位认为如何答复为好?”
何亮工答道:“唯先定日后的战略意图,方好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