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弘图劲骨戆性,屡屡犯颜直谏,甚至死不奉诏。弘光帝甚是不喜,于是高弘图也乞休归去。
高弘图离去之后,因史可法督师在外,东林党中只有姜曰广一人为内阁辅臣。姜曰广为人骨鲠廉介,守正不阿,勉力支撑着乱局。朝中虽补充了许多官吏,但都是对马士英、阮大铖行贿的前朝罪臣或是阉党之流,真才实学的贤臣不多。于是便举荐黄道周、陈子壮、杨廷麟、黄文焕等,皆被朝廷录用。但他与高弘图性格相同,经常犯颜直谏,弘光帝很是厌恶他。虽是如此,姜曰广心知以马、阮之奸,若听任两人胡作非为,必将旦夕亡国,一直徘徊不忍离去。直到马、阮之党攻讦实在太甚,愤怒至极,也乞归故里。弘光帝巴不得他如此,好落得个耳根清净,便应允了他。姜曰广向弘光帝辞行道:“微臣触忤权奸,自应万死。圣恩广大,犹许归田。臣去后,陛下当还以国事为重。”
弘光帝道:“先生所言极是,朕知道了。”
马士英见姜曰广说权奸,定是在骂自己,勃然大怒道:“我若为权奸,你便是老贼!”朝弘光帝叩头道:“臣从满朝异议中拥戴皇上,愿以犬马余生归老于贵阳,以避贤路。如陛下留臣,臣唯但多一死而已。”
姜曰广怒叱道:“拥戴,是人臣居功地耶!”
马士英回头望着姜曰广,道:“你等众人谋立潞藩,功劳安在?”
弘光帝见马上又要大闹朝堂,便止住两人争论道:“潞王是朕的叔父,贤明当立。两位先生无伤国体!内廷之事,不可向外廷道也。”
姜曰广愤然离去,与马士英等人立于朝门下相互诟骂,史称“二相闹朝”。
吕大器、刘宗周等人也屡屡被马士英、阮大铖排挤陷害,一怒之下罢官回乡。
史可法督军在外,见朝中内斗不止,上书给弘光帝道:“诸勋臣之所以不用吴甡,不过是顾虑此人略有偏执。但国无全才,人无完人,臣为吴甡下属最久,深知其人有治国理政之才,非奸邪之辈也。昔日主辱而臣死,今日主死而臣生。我等臣子,谁能无罪?如今江北各镇,骄将悍卒,皆拥兵自重,不遵号令,轻朝廷而长祸乱。文既与武不和,而文之中又有与文不和者,国家朋党之祸,自此而开,臣不愿见朝中诸臣之存此见也。如今君父之仇未报,选贤任能当以筹兵筹饷、治兵治饷为重,望皇上明察。”
弘光帝看了此信,虽自己对史可法颇有微词,但也知道他一片忠心,于是遣使褒奖了他几句,不了了之。
弘光帝登基伊始,尚还能勤政,日日与诸臣于朝堂之上商议政事。但见朝政被马士英等把持,马、阮大肆在朝中提拔、录用己方势力,排挤、打压东林党势力,自己无可奈何,心中渐生倦怠。加之陋习难改,于是偏信马士英,连奏章都懒得亲阅,一切政务,全然不管,听由马士英独断专行,天天醉生梦死,沉迷于酒色之中。马士英也投其所好,在江南一带大肆选美,充斥宫中。
江北四镇被封之后,黄得功、刘泽清、高杰、刘良佐四将因淮扬一带富庶,皆欲争往。为要挟朝廷,都滞留在南京不动。户部尚书熊汝霖上疏奏道;“江北四镇皆恋淮扬,欲争此土驻军,逗留已久。何不挥师北向,收拾齐豫,恢复北都,成我朝中兴名将,效仿古之李晟、郭子仪,立不世之功勋,千古之芳名?况一镇之军饷,多则不过六十万,势必不供大军用度。四镇何不效仿古藩镇之法,在大江以北,攻城略地,开屯设府,何必争此区区弹丸之地,藩于藩之间,鸡犬之声相闻,隔篱可视焉?”
弘光帝于是派人前去催促。四将无奈,只得准备开赴江北,欲将随军家眷安置在江南,弘光不许,于是四人各自率部过江。黄得功驻仪征、刘泽清驻淮安、刘良佐驻寿州,高杰受命安顿随军家眷于扬州城外,然后率兵北伐。但黄得功、高杰、刘泽清三人还是争着想要驻军扬州,占据这块富庶之地。
高杰先下手为强,匆忙率兵先到扬州,欲将家室安置在扬州城内。扬州的百姓素来就知道高杰部下士卒军纪不严,就连奉旨过江,都在沿途附近村庄到处抢掠焚杀,烟火蔽日,尸横遍野。倘若高杰驻军扬州,如何不会祸乱百姓?!于是扬州关闭城门,市民们纷纷罢市,登上城墙守护扬州,坚决不许高杰军士入城。高杰恼羞成怒,便率兵开始攻打扬州。扬州知府马鸣录、推官汤来贺率满城军民顽强抵抗。高杰攻城不下,便在扬州城下烧杀掳掠。
在江北四镇中,黄得功战功赫赫,原以为没人敢跟他争扬州,没料到让高杰给抢了先,心中愤怒,骂道;“好你个高杰,竟敢跟本侯争扬州!”于是将家眷安顿在仪征后,派人将高杰在扬州城下的暴行禀报给朝廷。
恰逢登莱总兵黄蜚也过江前去上任。黄蜚与黄得功两人关系甚驾,相互间以兄弟相称,见自己要经过高杰的地盘,心中也怕了三分,便写信要黄得功派兵护送,以防意外。黄得功收到信后,亲率三百骑兵从仪征,经扬州,奔赴高邮,欲迎接黄蜚。
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刘泽清四人拥福王定策之后,唯独黄得功一人晋升侯爵,其余三人皆为伯爵,高杰、刘泽清等心有不平。黄得功道:“老子与李自成、张献忠率部血战的时候,你们俩一路南逃,要不是定策立功,你们丧师失地,朝廷还要追究你等大罪!你们凭什么跟老子比?”从此高杰、刘泽清便对黄得功不和,心有嫉恨。
高杰听黄得功率数百骑兵朝扬州而来,哪里想到他是去迎接黄蜚的?首先想到的就是黄得功要与自己争抢扬州,于是抢先率大军在扬州与仪征之间扎营,准备与黄得功大战。
高杰的副将胡茂桢早就奉命在黄得功必定经过的土桥一带设下埋伏。黄得功所部三百名骑兵奔至土桥后,正准备埋锅造饭,突然伏兵四起,箭如雨下。黄得功手拿铁鞭,跨上战马,吼声如雷,顷刻间便连杀数十人。无奈寡不敌众,手下三百名将士全部战死,只剩黄得功一人落荒而逃。高杰兵惧黄得功威猛无敌,不敢追击,任由他逃去。
黄得功逃到仪征,见仪征也正被高杰军攻打,心中大怒,一边指挥战斗,一边派使向史可法和朝廷禀报,声称要与高杰决一死战!
史可法正在浦口,听到扬州乱成一团,心中大惊,道:“这些人怎么如此糊涂?!”
监军万元吉道:“阁部大人,江北四镇之中,除黄得功略微遵奉号令,军纪严明,不犯百姓之外,其余三人皆与土匪无异。高杰在扬州城下烧杀抢掠,刘泽清也在淮上大肆掠夺百姓财物,被淮上百姓拒于城外。刘良佐兵至临淮,也被临淮军民所阻,不得进城,如今也正在率部攻打临淮。”
史可法叹道:“本相还以为不遵朝廷号令、骄横自恣的,只有武昌宁南侯左良玉,如今看来大有人在!”
万元吉道:“左良玉是没把南京放在眼里的。皇上在南京先监国、后即位,听说有左军中有将领请左良玉派兵东下南京,以表示拥立之意,却被左良玉严令不许,还架上大炮封锁长江,不许一个人东下。副将马士秀甚至说谁敢东下就杀了谁,这等人岂会遵从朝廷号令?!听说皇上的诏书颁到武昌,左良玉连看都不看,拒绝开读。湖广总督何腾蛟跟他是一丘之貉,也是拒绝开读,听众人相劝之后才勉强开读成礼。”
史可法叹道:“这些军阀,特别是左良玉,拥兵数十万,尾大不掉,能耐得他何?本相只怕若对领军之将不加约束,便会多几个左良玉!本相虽有收复中原之意,可惜手下能调遣的将军甚少,如之奈何?”
万元吉道:“朝廷对此也无办法,无足够粮饷拨付给各军,只能听由他们自行征取,如此怎不扰民?待要兴师问罪,却又少不得他们。”
史可法道:“黄得功此人虽是粗犷鲁莽,还是颇知忠义,讲道理的。黄得功于高杰相斗一事,本相看来应为高杰的不是!”
万元吉道:“阁部大人说得在理。高杰本是李闯的部将,拐跑了李闯的小妾邢氏,率部叛逃到大明,虽与李闯为死敌,但毕竟是流寇出身,强盗习性仍是不改。”
史可法道:“黄得功此人据说勇猛异常,传闻甚多。年仅十二岁时,偷喝了母亲酿的一坛酒,母亲怪罪下来,他却说,赔你酒有何难?提一把刀混到官兵中,斩了流寇两颗头颅请赏,便得赏银五十两,不知是否属实。”
万元吉点头道:“此人乃一员猛将,听闻每次上阵杀敌前,必饮酒数斗,酒酣后提两把铁鞭冲锋陷阵,有万夫不挡之勇。崇祯十五年,黄得功驻兵凤阳,大败张献忠,张献忠言道:‘公欲杀我,以求公侯功名乎?却不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说?公若留我,富贵仍在;公若杀我,朝廷日后必弃用公,何不放张某一条命,以为后路?’黄得功道:‘公侯且无论,我欲取尔头’。张献忠仓皇逃遁,以辎重塞于路上,方才逃了性命。”
史可法点头道:“此人为人直率,本相甚是喜欢。你我先去仪征黄得功军中,务必要劝他抛弃个人恩怨,以天下大事为重才好!”
史可法和万元吉从浦口急速奔到仪征,仪征城外的高杰军早已散去。见了黄得功,却见他身穿重孝,两人吃了一惊。一问方知,黄得功的老母已经去世。史可法和万元吉先行入灵堂拜祭,然后与黄得功在客厅中坐下。
黄得功道:“史阁部此来,莫非是为调停黄某与高贼之事?倘若如此,请免开尊口!黄某与那高贼势不两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史可法道:“本相素知黄将军忠义,如今看来,将军莫非是投了清廷或是闯贼?”
黄得功拍着桌子,怒道:“黄某虽是不才,却决不会做投降叛敌之事!阁部何故说出此话?!”
万元吉喝道:“大胆!黄得功,你是在何谁说话,竟敢如此放肆?!”
黄得功腾地站了起来,喝道:“老子接圣旨都是这般,不合我意便掀翻桌子,撕毁诏书!我敬阁部乃是忠臣,还给三分面子,若是其他人如此跟我说话,这桌子我早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