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骢领命,匆忙沿运河赶到淮上,见江中一船开来,船头上站立着一人。随从认得,道:“这人便是福王!”
杨文骢高喊道:“船上的可是福王殿下?小人奉东阁大学士马士英大人之命,前来接驾!”
福王虽已经得到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的口头支持,孤身南下,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很是担心史可法、马士英二人的态度。见马士英派人前来接驾,心中大喜,心知监国已非自己莫属,便唤杨文骢上船入见。
杨文骢既然已经知道是福王先行启程,便在马士英给的那张空头笺上匆匆填上福王的名讳,墨迹未干,便上船拜见福王道:“我家大人唤小人先至淮安,以表定策拥立之意。大人将率礼部百司于仪征接驾。”
福王大喜,道:“大学士真乃我大明肱股之臣矣!”想自己数月前还是釜中游鱼,如今富贵却从天而降,自然喜不自禁。
杨文骢见船上准备不周,便自买酒食送至舱中,丝毫不敢亏待了这位爷。趁着风色正盛继续开船,仅用了两昼夜便到了仪征。马士英率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四将亲往迎接,大军数万护送着福王,先赴浦口去接史可法。
史可法听说马士英突然改弦易辙,去了仪征,要拥立福王,大惊,遣人送书信给马士英,又力陈福王的七不可,说福王非天下之明主,万万不可拥立他,请马士英务必慎重考虑。哪知福王已经先到了仪征。史可法动作慢了半拍,还落了个把柄在马士英手中。马士英接到史可法的信后哈哈大笑,摇晃着书信道:“福王若立,史可法便有把柄在我手里了。”
四月二十八日,正是李自成北京登基之日。当史可法听到马士英、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等人已经迎福王到了仪征,虽心中愤恨马士英的背叛,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准备率同僚前去仪征,迎接福王。不料当日还未出发,马士英、黄得功等已经来到了浦口。史可法入舟拜见了福王,随船队浩浩荡荡地朝南京开去。
二十九日,船队泊在南京城外燕子矶,此日也是李自成败退出北京之日。
三十日抵南京龙江关。
此时,拥立福王的势力大胜!而拥潞王、桂王的虽心有所不甘,但见江北四将都拥戴福王,大军南下,便纷纷改弦易辙。只是因先前未曾拥立福王,心中未免有些惴惴不安。
谁知福王到了龙江关之后,却肯不下船。百官上船拜见,请他监国于南京,他却说自己正准备去浙东避难,拒绝了百官的邀请。百官万般请求,他才答应下船,说既然到了南京,顺便去拜谒孝陵和懿文太子陵。
吕大器心中大怒,与史可法等人道:“莫非此人还要效仿圣人禅让之举,一让、二让、三让,以表圣德乎?”
史可法摇了摇头,叹道:“时至今日,也只得随他了!”
五月一日,也正是清军入北京之日。福王拜谒孝陵和懿文太子陵后,随后经朝阳门入东华门,谒奉先殿,出西华门,暂以内守备府为行宫住下。
次日,史可法、马士英等率群臣入朝拜见福王。
右都御史张慎言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福王殿下承天启运,继任大统。”
史可法吃了一惊,没料到张慎言变得这么快,开门见山,直接奏请福王继任皇位,急忙奏道:“不可!臣闻闯贼与吴三桂大战山海关时,太子尚陷于闯贼军中,若太子有幸脱困前来南京,尚有回旋余地,否则必将生乱!”
诚意伯刘孔昭奏道:“今日定则定矣,日后便无需再议!”
福王也道:“太子及定王、永王如今下落不明,且瑞王、惠王、桂王均为本王叔父,社稷宗庙之事,应择贤迎立。本王无才无德,还要请各位大臣另请贤明。”
马士英奏道:“福王殿下可暂摄监国一职,这皇位以后慢慢再议不迟!”
福王见群臣纷纷劝进,方才答应。
次日,福王开始监国,先推选内阁大臣,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南京翰林院詹事府詹事姜曰广本就是南京陪都的重臣,三人均得提名入阁。
诚意伯刘孔昭愤愤不平。这三人,当初都极力反对迎立福王,如今反而率先得到重用,自己与马士英等人为定策元勋,反而未能入阁,揎拳攘臂道:“此三人能够入阁,我刘孔昭有定策之功,为何不能?!”
史可法道:“本朝未有非勋臣入阁的先例。阁下世袭诚意伯,未立半点功勋于世,如何入得了阁?”
刘孔昭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响才道:“既然如此,马士英为何不能入阁?”
福王点了点头。众臣皆知马士英乃定策首勋,又加之手握兵权,便顺势推举了他。
内阁议定,再补选大臣空缺。刘孔昭又推举阮大铖。史可法道:“先帝已将阮大铖定为魏阉违逆案犯,早有定论,无需再议。”
马士英奏道:“臣也冒罪特举阮大铖。士英与朝中诸臣商议定策时,此人曾数度致书于我,力扫邪谋歪论,坚持伦序纲常。此人深谋远虑,才堪大用。何况此人从逆并无真凭实据,若他真为魏阉逆党,先帝岂能容他活到今日?臣推举此人补兵部右侍郎一职。”
福王听马士英说他也是定策功臣,心中高兴,不顾群臣强烈反对之声,颔首同意。
过了两日,朝廷任命正式下达,史可法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掌管兵部事务,马士英任东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仍督凤阳等处军务,位居史可法之下。马士英大怒,自己立定策首功,而史可法曾力阻拥立福王,如今职位反而在自己之上,心中愤愤不平,便将史可法当初劝自己不要立福王的书信呈给福王。福王见那书信上将自己数落得一无是处,心中怀恨,对史可法开始冷淡。
五月十五日,福王即皇帝位于南京紫禁城武英殿,改元弘光,史称“南明“。
史可法已经知道马士英在背后阴了他一把,也感觉到福王对他越来越冷淡。所奏之事,福王总是敷衍了事,说等朝堂之上再行商议,心中长叹。
马士英已经得知朝廷欲派自己去江北督师,便去拜访史可法,道:“我御军甚宽,手下经常有扰民之举;史公威名满天下,淮上百姓更是拥戴。史公若能经营在外,我居朝中,军民皆惮服,何愁大事不成!”
史可法如今被皇上冷落,郁郁寡欢,心中也正有此意,便点头应允。于是在福王登基之后第二天,自请去江北督军。朝中众臣听后大惊,皆道:“淮扬,我朝门户也;京师,我朝堂奥也。门户有人而堂奥无人,这怎么可以?!”弘光帝正想让史可法远离自己,不顾众人纷纷上疏反对,便点头同意史可法去江北督军。于是将史可法改任为兵部尚书,马士英任内阁首辅大臣,从此朝政便被马士英、阮大铖、刘孔昭等人把持。
南京城中百姓知道后大哗,纷纷道:“史公为朝中栋梁,为什么要夺我史公,让他去江北?”但寻常百姓之言,又有何用?又有谁听?待史可法奔赴江北之日,朝中众臣、满城百姓皆郊饯以行,洒泪拜别,南京城中万人空巷。史可法乘一叶扁舟,渡过江去,渐渐消失在江雾之中。
弘光帝即位后,采纳史可法、马士英的建议,将江北划分为四镇:黄得功晋为侯爵,镇守滁州、和州;兴平伯高杰镇守徐州、泗州;东平伯刘泽清镇守淮安、扬州;广昌伯刘良佐镇守凤阳、寿州。四人因拥立福王,成为定策元勋,从此飞扬跋扈,龟缩在封地之内,不思北上积极进取。非但不听马士英、史可法之命,连皇上的旨意都爱听不听,再无人控制得了他们。
吏部尚书张慎言向朝廷举荐前朝旧辅吴甡、太宰郑三俊两人,此二人皆刚正不阿之辈,为小人所畏,却引起轩然大波。时郑三俊年岁已大,弘光帝便欲招吴甡入朝,却被群臣所止。
诚意伯刘孔昭奏道:“吴甡曾为先帝内阁次辅,受命督师武昌,三月受命,屡屡找各种借口推迟出兵。逗留三月之后,方才出国门一步。贻误战机,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先帝大怒,削其官职,交法司议罪,遣戍云南。那郑三俊更是可疑,曾举荐侯恂,丧师失地。引用吴昌时,招权植党。这两人都是万世罪人,奸邪之辈,张慎言举荐这两人,居心何在?张慎言原有二心,当初定策迎立主上时,就处处刁难,说皇上的各种不是!这可不是臣造谣生事,朝堂上群臣都可以做证。臣伏乞皇上收回成命,将张慎言以受贿、欺君误国罪重处!”
卢万象出班奏道:“张慎言为人刚正廉洁,举荐之事虽然有欠周全,但不可谓之怀有私心。吴甡也素有清正之名,非奸邪之辈,请皇上明察!”
刘孔昭奏道:“慎言只举用文吏,不及武臣。如今天下刀兵四起,正需要武臣临危受命,驰骋沙场之际,以剿平逆贼,报君父之仇。举荐此等文臣,只会空谈误国,又有何益?”
张慎言大怒道:“诸位说我今日用文不用武,皇上已封有江北四镇,武昌左镇,加上东西两厂、御林军,共有七镇。武官原本就不曾缺少,为何说不用武臣?如今所需之臣,乃治国理政之才也!历年来封疆之法,先帝首先关照的就是武臣。然而武臣效命于先帝的又有几人?文臣固多误国,你等武臣岂尽了死忠焉?!”
诚意伯刘孔昭、魏国公徐弘基等武将闻言大怒,不顾身在朝堂之上,追着张慎言便打,朝中一片大乱。张慎言不敌,跑出殿外,刘孔昭从殿外御林军手中夺过一把腰刀,四处追着张慎言砍杀。
卢万象大怒道:“此朝廷也,你等如此无礼放肆,体统何在!”
弘光帝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刘孔昭乃开国元勋刘伯温之后,徐弘基乃开国元勋徐达之后,二人又是定策功臣,而张慎言当初反对拥立自己,如今又举用奸邪,自然将火气发在张慎言身上,怒道:“你等无需争论!朕意已决,吴甡、郑三俊不复录用!”
刘孔昭、徐弘基见弘光帝满脸怒气,心知自己也太过放肆,不再追赶。
张慎言鞋子跑掉了一只,身上官服也被撕破,怒气冲冲地走上殿,朝弘光帝拜道:“皇上虽用臣之身,却不听臣之言,不听其言而但用其身,与豢养牲畜供人刀俎何异?!老臣无可奈何,只好乞归故里,请皇上恩准!”
弘光帝余怒未消道:“如此也好,卿自去吧!”
张慎言乞归还乡,却因老家山西被李闯占据,无家可归,流落在芜湖、宣城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