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自成定都西安后,便开始东征,兵锋直指北京。一路上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各城池关隘守将纷纷投降。崇祯急令吴三桂、王永吉、唐通、刘泽清等部进京勤王,陪都南京也收到北京告急的消息。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紧急招集各路兵马,过江北上。只是江南之兵乃史可法新招募之兵,训练不足,一路上熙熙攘攘,乱成一团,大军前进甚是缓慢。待大军悉数过江,开进到浦口时,便传来李闯已攻入北京,崇祯身死的消息,太子、永王、定王下落不明。
史可法率军民身着缟素,遥遥向北祭拜,痛不欲生,哀君父之死,歃血盟誓,定要枭逆贼李闯之头,以泄敷天之愤。大军却在江北一带停了下来。
高杰、刘泽清、刘良佐等总兵料所部无法和李闯抗衡,一路奔逃,也率兵南下,拱卫江北。
崇祯新丧,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太子、永王、定王皆下落不明,只能从各路藩王中议定由谁监国。可到底拥立谁,朝中众人等争执不休。南京城内正是风雨欲来烟满楼之势。
若伦序纲常,按长幼之分来论,首先应考虑的先皇的嫡长子,然后是庶长子,再才轮到其他皇子。只是如今先帝的三个皇子都下落不明,便只能按兄终弟级来论。老福王朱常洵、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都是明神宗之子,比崇祯高出一辈,自然无需考虑,因此只能从老福王、惠王、桂王的诸子中选定。老福王朱常洵比惠王、桂王两藩年纪都长,应该轮到老福王之子福王朱由崧继位。更何况崇祯与福王乃亲堂兄弟,血缘关系最亲。持此建议的一派在南朝诸臣中占了绝大多数,如马士英、刘孔昭等。史可法认为方今天下大乱,需选英主才能平定天下,认为福王朱由崧有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等七不可,非贤明之君,便联络同僚钱谦益、吕大器、张慎言等重臣,以潞王朱常淓素有贤名为由,准备拥立潞王。只是潞王乃明穆宗之后,血缘稍远,又比崇祯还大了一辈。双方各持己见,相互争执游说。
时南京士林分为三派,东林朋党,以江南士大夫为主,开放言路、反对宦官干政,反对矿税,针砭时弊,评论朝政,性情大都孤傲清高、耿直刚毅。顾宪成曾于东林书院所写的一幅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便是东林精神的写照。如钱谦益、吕大器,张慎言、姜曰广等。史可法虽不是东林党人,但老师左光斗曾是东林党人的核心人物之一,因此政治主张等与东林党人接近。
复社,主要是东林后继自任,主张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兴复古学,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如顾炎武、黄宗羲、杨廷枢、陈子龙、黄淳耀、侯方域等人。
其他要么就是保持中立,如马士英、刘孔昭等;要么就是被东林、复社认为品行不端、或是阉党余逆的奸人,被两派排斥在外,如阮大铖等。阮大铖曾对东林、复社卖力讨好,但东林、复社人却不齿与他交往。
此时此刻,东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庐凤总督马士英的态度尤为重要。马士英不属任一党派,但南京城中东林党人势力正盛,因此与东林党人来往频繁。时马士英正在凤阳督军,麾下四员大将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皆守握重兵,拱卫在江北。若要定策,非要获得马士英的支持不可。于是史可法、马士英在浦口秘密协商,为究竟是立福王还是潞王,双方争执不休,无奈之下,只得相互让步,达成妥协,即福王、潞王都不拥立,改拥桂王朱常瀛。
历史是何其的相似!满清皇太极猝死后,因生前尚未立嗣,满清同样分为两派,一派拥立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另一派拥立皇太极同父异母兄弟多尔衮。争执不断,也是双方达成妥协,最终两人谁都不当,拥立皇太极的第九子,年仅六岁的福临登基,即以后的顺治帝,化解了内讧危机。
史可法和马士英达成协议后,立刻写信给南京陪都的同僚们,称若继续拥立潞王,双方必起兵端,不如改拥桂王。史可法阵营马上大乱,又分为两派,一派继续坚持拥立潞王,另一派改弦易辙,拥立桂王。钱谦益、吕大器、张慎言见史可法的书信中言道:“以齐桓之伯也,听管仲则治;听易牙、开方则乱。今吾辈之所立者,岂其不惟是听,而又何患焉?”皆暗暗点头,其实随便拥立谁监国,朝政皆由这些内阁大员把持,所立者,无非一个傀儡而已。于是礼部开始准备车马仪仗,欲奔赴广西迎接桂王。
福王朱由崧在李自成从西安兴兵东征之后,一月从河南怀庆逃到卫辉,投奔潞王朱常淓,三月又和潞王逃至江苏淮安,暂居了下来。
福王听说南京陪都正在商议监国一事,与总督京营太监卢九德道:“南京监国一事,公公可曾听说?”
卢九德道:“奴婢听说了,这南京如今乱得很,有拥王爷您的,也有拥潞王的,还有拥桂王的。”
福王冷笑道:“桂王怎么能跟本王相比?他是先帝的叔父,潞王更不用说了,他是穆宗帝之后,不过是先帝的堂叔。如果立他们,欲置先帝于何处?定策岂能舍亲立疏?择立新君,当伦序纲常。如今太子、永王、定王皆失散于军中,生死未卜。监国兄终弟及,本王应该是不二人选。”
卢九德道:“王爷,道理上是这么说,可您有所不知,奴婢听说,史可法、钱谦益、吕大器、张慎言等人说您的坏话,商议拥立潞王呢!”
福王道:“说本王什么坏话?”
卢九德道:“奴婢不敢!”
福王道:“公公但说无妨。”
卢九德道:“他们说您在藩不忠不孝,恐难主天下。”
福王道:“不忠不孝?什么意思?”
卢九德道:“他们说李闯兴兵东征,兵还未到怀庆,您便弃藩逃走,此乃不忠;只顾着自己逃走,把母亲扔在怀庆乱军之中,是为不孝。”
福王怒道:“好你个史可法,敢如此侮辱我!史可法、钱谦益为何不拥戴我,我岂会不知?本来先祖神宗帝欲立先父为太子,就是这些东林党人以先父不是皇长子为由,定要按长幼之分拟定太子,便立了光宗帝朱常洛,先父被封为福王,被逐至怀庆。光宗帝即位一月后驾崩,之后便是熹宗帝,熹宗帝在位七年驾崩,再是先皇崇祯帝。如今皇兄驾崩,怎么就不见他们伦序纲常了?当是怕我登基之后,记起这场国本之争,削弱他们的势力而已!那马士英态度又是如何?”
卢九德道:“马士英原来倒是想拥立王爷您的,听说史可法和马士英商议后,为平息两派争端,便改拥立桂王,如今礼部正在准备车驾去广西迎接桂王。”
福王急道:“事急矣,万万不能让他们得逞。请公公帮我!”
卢九德道:“王爷,如今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四位将军驻守在江北,若能得此四人相助,率兵拥王爷南下,有谁敢说个不字?”
福王摇头道:“这四人都是马士英的部下,岂会帮我?”
卢九德道:“择立新君,天下事也,仅以史可法、马士英两人私下商议决定,功劳全在他二人身上,朝中这么多臣子,定然不服!王爷乃监国不二人选,天下人岂有不知?更可况定策拥立,乃大功一件,奇货可居。尚若事成,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便成为定策元勋,荣华富贵自不待言,岂有不动心之理?王爷只需许诺,功成之后拜爵封侯,奴婢料此四人必定会辅佐王爷。到那时木已成舟,史可法、马士英又能奈何?”
福王大喜,道:“果然是好计!如此便有劳公公往这四人军中游说!”
卢九德道:“王爷放心,此四人曾受奴婢监军节制。奴婢马上动身,定要说服四将派兵辅佐王爷监国!”
马士英在凤阳听说手下四将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四人皆拥立福王,不日即将派兵南下,大惊。阮大铖因魏忠贤阉党一案,赋闲于南京,知道朝中为立谁监国争吵不止,便去凤阳造访马士英,道:“如此天大的功劳,马兄岂能拱手让与他人?请速遣使至淮安,迎接福王,切不可让他人抢了先!”
马士英与阮大铖素来交好。马士英曾因贪污被革职查办,赋闲在家十余年,而阮大铖曾因附阉党魏忠贤,也被崇祯免职,永远不复录用。崇祯十五年,周延儒入阁,阮大铖携带重金前去活动,却因自己乃逆案中人,不许录用,便推荐了马士英,并四处打点,马士英才得重新出仕。
马士英道:“如今有三个人选,史可法和我商议拥立桂王,朝中又有拥立潞王、福王两派,都势力庞大,哪一派都不能得罪,你看该如何是好?”
阮大铖笑道:“这有何难?如今之势,先入南京者王之。桂王远在广西,路途遥远,可不予理会。潞王、福王如今同在淮安,可顺势而为,此二人谁先南下,便拥立谁。”
马士英道:“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此四人皆我部下,居然背着我拥立福王,真是气杀我也!”
阮大铖道:“无妨,就算他们四人答应了,也只会派兵在仪征护送福王奔赴南京。大人可速速派人去淮安先行迎接,如此大人便立定策首功。”
马士英道:“我有些担心,怕朝中有些人坐不住,已先行去淮安迎接潞王了。若潞王先至南京,岂不是前功尽弃?”
阮大铖道:“大人可遣一使,携一空头笺,先表拥立之意,先碰到谁,便填上谁的名讳,去拥立谁,你瞧如何?”
马士英大喜,道:“此计大妙!”于是唤幕僚杨文骢持空头笺,速速前去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