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坐在椅中,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在山海关时,本帅就和胡将军商议过救太子一事。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说实话,本帅降清,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还是向着大明的。世人皆当我为引狼入室的罪人,岂有不知,本帅手下不足五万人马,如何抵挡得了清兵?难道本帅不降,清兵就不能入关?今日若能救出太子,当能表明我忠于大明的心迹。只是时间太过仓促,如何救得了他?”
胡国柱忽然一拍大腿,道:“刑部只有吴达海一个人是满清大官,其他都是我大明前朝官员,连大营中的狱卒几乎都是汉人。这些人让刘宗敏拷掠脏银,都被弄得家徒四壁。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见眼前堆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只怕没几人不会动心。若是大帅允许,末将倒愿意一试。”
吴三桂沉吟道:“如此你便去办吧,只是事先要先说清楚,其一,你不能打着本帅的旗号去四处活动;其二,若事不成,本帅会矢口否认参与此事。其三,若事侥幸成功,太子需隐姓埋名,跟随在我左右。你等可能不知,史可法、马士英如今已在南京奉福王监国,改元弘光。此时若去南京,福王虽暂为监国,岂会甘心把江山社稷让与太子?只怕到时又有一番真假太子之辩,弄得不好还会因此丢掉性命。况且也会泄露我等曾参与营救太子一事。清廷一旦知晓,我身家性命难保不说,跟随我多年的这数万关宁兄弟可怎么办?”
吴三桂口中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其实却藏有私心。若万一清廷不济,大明胜出,自己还能再拥太子登基,此乃正宗皇位继承人选,比那福王、鲁王等血统纯正得多。若是如此,自己乃定策之重臣,焉能不保荣华富贵?这就如同两人对弈布局一般,自己目前占得先手,闲暇之余,可暂在盘中埋伏一枚棋子脱先,兴许在中盘搏杀时能起到异军突起的作用。若大清胜出,就当一枚弃子放弃也无妨。
胡国柱、刘三哪会想到此着,听吴三桂说得在理,纷纷点头。刘三谢过吴三桂和陈圆圆,和胡国柱同出了吴府。
刘三问道:“胡大哥,你可有何计策?”
胡国柱道:“兄弟,为兄想的这一计叫金蝉脱壳。你我先去军中,找一个和太子相貌相似的人出来便可。只要舍得花钱,没有办不成的事。”
刘三道:“小弟身上还有些银两,还是大哥在军中赏的,一并交给大哥去用。”
胡国柱拍着刘三的肩膀,笑道:“你当那点钱就能打通刑部上下关节?罢了吧,你不必操心,交给为兄的去办便是。”
刘三歉然道:“那便有劳大哥了。小弟弄得大哥不但要以身犯险,还要大哥破费,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胡国柱笑道:“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更何况是军中抢来的不义之财,如今用在正途上,岂不是好?再说胡某尚无家室,无牵无挂,万一事情败露,大不了和你一起去闯荡江湖便是!”
两人到了军中,挑选了一个相貌特征和太子接近的士兵,然后胡国柱去各处打通关节。刘三先回到客栈中等待,可是直到第二天黎明,还是未见胡国柱前来告知情况。
刘三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胡国柱的金蝉脱壳之计究竟怎样了。见天已放亮,便推开客栈的窗户,却发现街道上满是士兵,站在道路两侧。
刘三大惊,今天清廷只怕是要杀太子等人了!
刘三匆忙将两柄长刀绑在身上,再罩上一件长衫,走出了客栈。
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但都被清兵挡在身后。人群翘首望着刑部大牢过来的方向,忽然听见有人叫喊道:“来了,来了!”
果然,从街角拐弯处,首先是一大队清兵开道,护送着数位监斩官员,紧随其后的是十余辆囚车。太子也在其中的一辆囚车上,只见他乱发蒙面,口中满是鲜血,也不知昨晚受到了什么酷刑折磨。人们见状开始骚动,纷纷欲往前囚车边上挤,却被清兵的兵刃给逼了回去。许多人当街跪下,恸哭不已。
刘三心里乱了方寸,在人群中侧身向前挤着,艰难地跟着囚车一路前行。
到了长安街,围观、跪拜、痛哭的人更多。正在此时,突然从街道旁边的胡同中推出两辆堆满引火之物的推车,冲进了街道,将太子的囚车围在了中间,截断前后的清兵。随即,推车上的引火之物被点燃,燃起熊熊大火!
人群开始大乱,纷纷四下里躲避。六位蒙面的大汉手持利刃,已经和两侧的清兵杀在了一处。只见这六人,武功个个高强,砍杀清兵,几乎都是一刀毙命,绝不用第二刀。片刻之间,便将两侧警戒的清兵砍倒,然后囚车前后各分出两人,守在燃烧的推车两侧,阻挡前后蜂拥而来的清兵。另外两人却扑向太子,欲砍开囚车。只是那囚车都是用手腕粗的精铁打造,哪里砍得动分毫?!
莫非这些人是胡国栋派来劫法场的?刘三顾不了那么多,撕下衣襟,围住面目,抽刀也加入了战团。
眼见从两侧拥上来的清兵越来越多,围住囚车的那两人用刀砍,用锤砸,囚车却不动分毫,急得团团转。其中一人大叫道:“师傅!囚车砸不开,怎么办?”
刘三身畔奋战的一人见事不可为,大叫了一声:“撤!”
七人且战且走,专挑小胡同往里面钻。北京城中胡同数千,四通八达,更兼胡同内道路较窄,清兵虽是人多,但都挤在一堆,难以围住他们。能和这七人对敌的,也就是前面几人而已,人多便无多大作用。七人交替掩护,终于甩开追兵,逃至无人之处,脱下身上的血衣,扔在路边,人却朝着相反方向奔去。
刘三跟着他们,逃进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紧闭院门后,相继进入厢房。
领头的中年汉子朝刘三抱拳道:“敢问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刘三也抱拳道:“在下刘三。请问各位英雄是胡将军派来的么?”
那中年汉子惊讶道:“胡将军?哪个胡将军?”
刘三见那几人不知,那定是另外一路来劫法场的好汉,便道:“在下的几个朋友也想劫法场,却让你们先动了手。”
那中年汉子道:“既然都是要搭救太子的同道中人,那自然便是兄弟。在下殷洪盛,感谢少侠出手相助。这几位是我的门人弟子。”
刘三大惊失色,道;“你,你就是洪英?在下久闻大名,且受我一拜!”
殷洪盛,江湖中人也叫他洪英,山西人,武艺高强,为人忠肝义胆,素有贤名,是江湖中人个个仰慕的英雄好汉。门下弟子众多,如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等也是天下扬名的英雄,说起这些人的名字,江湖中人没有不伸出大拇指的。
殷洪盛早年受山西总兵姜镶邀请,赴军中效命。李自成攻打山西时,姜镶投降了李自成,殷洪盛不耻与他为伍,便回乡拉起数千兵马,保境安民。一时间,天下英雄云集响应。这次听说清廷抓获了大明太子,便率手下五虎大将前来相救。
五虎和刘三也相互见礼。殷洪盛叹道:“满清鞑子实在是狡猾,也只怪我等时间太过仓促,准备不周,哪会料到这囚车会如此牢固?”
刘三也叹道:“若是普通囚车,太子定已被我等救出来了。唉,实在是可惜!”
众人默然不语。殷洪盛道:“事已至此,只怕清军马上便要满城搜捕,你我还是早些撤走吧。刘少侠,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日后若能相见,定与你好好一叙!”
刘三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和各位英雄别过了!只盼能早日相聚,届时再聆听各位英雄教诲!”
刘三匆匆赶到客栈,一路上听到清兵不再将太子等人游街示众,而是直接拉到刑场行刑,同时被杀的还有钱凤览等十四人,谕民告示同时张贴。刘三心中一直在打鼓,既然劫囚车不成,如今只盼胡国柱的金蝉脱壳之计能够奏效了!
进了房间,却见到胡国柱已经等候多时。胡国柱见刘三进来,站起身道:“兄弟放心,为兄的用狸猫换太子之计,已将太子换了出来。只是昨晚好不容易忙到大半夜,方才弄妥,因此便未来客栈告知你消息。今日被斩的那人,就是你我昨日在军中挑选的那位军士。为兄的带他进了大牢,先打昏他,叫太子先换上他的衣服,然后用刀在他口中一搅,令他说不出话,最后将太子带了出来。狱卒只道是太子不愿上刑场受辱,咬舌自尽未遂。”
刘三心中不忍,心中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只怪自己救太子太过心切!胡国柱当时说用金蝉脱壳之计,结果变成了狸猫换太子,用这名士兵去替死。胡国柱枭雄之辈,征战沙场多年,杀戮无数,因此看得开,心肠硬,只要能救出太子,哪怕让他选几十个人去送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刘三道:“大哥,小弟能不能最后看一眼太子,和他说说话?”
胡国柱摇头叹道:“这个为兄的做不了主。大帅说了,太子不能见任何人。太子先陷于李闯,再陷于大清,经历家破人亡,悲欢离合的各种惨状,更是看清了人心险恶,于是心灰意冷,出来之后,长叹了一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便要出家剃度。对了,他要为兄的给你带句话,说是后悔未听你之言,若是再等上一日,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还说要你放心,他再也不会如此鲁莽了。”
刘三沉默片刻,叹道:“既然太子已经安全,小弟也就放心了!请大哥好生照顾太子。大哥保重,小弟告辞了!”
胡国柱也是不舍,两人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