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充容虽然不太明白小小话中的意思,却也知道她不能在后宫见除太医以外的人,小小年纪尚小,不防事,但她却不能,所以也就告辞,跟随着韶华从后殿走了出去……
送走雯充容,小小便依旧端坐在矮桌前,让月容收了茶碗点心,请付博入殿。
付博身着一品仙鹤纹绣的朝服,身后跟随三名手捧大叠书册的太监,襟步走进殿内,在珠帘外叩拜请安:“臣,付博,给皇妃娘娘请安”,随后起身道:“承受太后老佛爷的恩旨,臣特地为娘娘教习来了”
小小看着摆设在矮桌前的那本《南华经》,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道:“难为付大学士不辞辛劳,只是太后整日抄经颂佛,何来时辰问我的学业,怕是皇后娘娘与淑妃姐姐代为发下的恩旨吧”
其实她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有想到她们这两个平日死对头的二人竟然会合谋的如此之快。
她被李淑妃吓着,皇后前来安慰,本欲治李淑妃的罪,却不想龙烨先部一局,欲要息事宁人,如此一来,皇后和李淑妃都落了单,自然都恨她这个因病得福之人,联盟,自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皇后与李淑妃竟如此之快就能投合。
付博怔住,面色错愕,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恭敬的道:“娘娘之意,臣实在不解,臣的的确确是受了太后的恩旨,故来为娘娘教习……”
小小敛羽,也不愿继续听下去,只道:“月容,赐坐,上茶,大学士来得正好,我也有不解之处,想请教大学士”
付博虽然疑心小小,毕竟年小稚年便能联出那般才溢的诗来,的确不可小窥,但是小娃娃终究只是小娃娃,因而压根就没听出小小那稚嫩奶语的声音里暗藏的森冷。
一时,月容端来椅凳,安置于帘外,付博拂袍端坐,片刻后,月容又搬来一张乌木小案台,摆设其前,放毕。
“不知娘娘有何不明之处,臣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付博隔着珠帘望着小小手执《南华经》,眉宇微拧,所以恭敬的道。
小小放下书册,起身,小手轻摆弄了一下脖颈上的金项圈,摩挲着那块凤雕金锁,眸光清透的望向帘外的付博,道:“敢问大学士,庄子《胠箧》之说,可说得为君王治国之道?”
付博突地一笑,面色带着几分恭敬的抱拳向天一敬道:“庄子乃先圣,先圣所言之书,自然是为贤君治国之本,臣自皇上为太子之时,先帝便时常嘱咐臣授之此道”
“哦?”小小一挑眉,一挥袖便将桌案上的茶碗给掀翻在次,只听脆玉叮当一声,茶水四渐,白瓷碎裂。
众人都怔住,而小小则笑道:“看什么,还不将这殿内所有值钱的全部给本宫砸掉,付大人所说的话,你们都没有听见不成?”
韶华和月容月怡都傻了,而付博也怔住,忙起身,面色严肃的道:“娘娘所言何意?”
小小敛睫冷笑,转身望向窗外的风和日丽,双眸满是阴冷,却稚语天真的道:“庄子言,没有了黄金珠宝,百姓皆不贪财,没有了度量衡器具,百姓自不斤斤计较,没有了法律法规,百姓自然就明白是非曲直,付大人又言此乃贤君治国之道,本宫自然要将这些东西全部砸了,然后再去求皇上废除国之法度,否则,何以明治本宫一心为君呢?”
付博怔住,一时间竟不能回,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一个九岁的小娃居然有如此伶俐的口齿,且如此咄咄逼人。眉宇紧锁,随即道:“古圣人有训: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好一个‘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敢情大人是要将天下百姓都变成空有其表,腹中草莽,途有蠢力,只知耕种自饱,却不知报效朝廷的愚众”,说着,小小冷笑一声,又道:“先帝请您老人家担任太子少师,实在是英明啊……”
付博骇住了,小小这句话无疑判他善欺君,欲亡国,如此一大罪状,如何另他不惶恐?
“娘娘……您,您此言之何意?”付博胸膛起伏,高大年迈的身子已经有些发颤,他是三朝老臣,从来都是备受敬重,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所以一时间不能支持,气得跌坐在椅子上。
“我没什么意思,只想告诉大人,庄子并不是真的要“绝圣弃知”,不是真要让百姓愚顿,所谓‘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记住:是‘含’,而非‘绝’”,说着,转身不看付博,只冷道:“付大人,本宫并非只是一个玩劣小儿,若你执意与无知者为党,他日今时,休怪本宫不敬重您……”
付博惊得满头冷汗,似遭午雷轰顶,仿佛今日今时方才明白圣人之言所含之意,一时愧愤难当,一时怒火攻心,竟不能说话,满脸黑青。
小小见自己达到了的目的,也不想再费口舌,转身走到通往后殿的门前,冷笑一声,推门而出……
后殿的柳林,葱郁成阵,清风微拂,竟若画中……
小小踏下石阶,张开双臂,微闭双眸,深呼吸了一下林中的草木清香,片刻后,微转首,冷凝的望了一眼大殿内隔着珠帘瘫坐在椅子上的付搏,红唇一抿,转身走进柳林中……
正午,阳光和煦,荫葱点点,斑驳若同幻影。小小一身殷红,衬托着这万绿之中,竟似妖娆盛开的鲜艳牡丹。
不多时,走到林后的湖边,只见景色更美,无数垂柳坠入湖中,摇摇一晃,便荡漾起无数涟漪,分外有画中意趣,然,正当心情愉悦时,却看到了湖对面的凉亭中,一抹白色身影单薄而坐,纤弱似扶病,神痴若飞燕。
不用猜,小小已想到定是雯充容。想来以她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性子,在宫中也难有知己,所以从自己这里去了,也无处可消遣,便只坐在‘凤仪亭’内对景发呆。
失笑,小小并不想去打扰她,于是往极近处的假山后走去,一则,不想打扰她,二则,也怕她看到自己疑惑起为何不在殿内受付博教习,反而跑到这里来。三则,自己也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安静的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今皇后与李淑妃已经有了动作,若她坐以待毙,只能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小小找了一块干净的平石坐下,叹了一声气,双手托着嫣红若脂的小脸,秀眉微微拢起。
然,正思绪着,却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心头一凛,小小立刻回神,水灵的所有转了一圈,随后才发觉声音竟是从湖对面的亭中传来,忙起身,提着裙摆走到假山的边角上,侧耳一听,只闻雯充容略带慌乱,但却刻意压低的声音轻柔道:“我的风寒已经好了,不劳韩太医费心。”
韩太医?小小更疑惑,抬手轻扶着假山的石块,小心探首望去,只见雯充容依旧坐在亭边侧,但她身后却多了一名身着灰青色朝服的男子,而凉亭不远处,一名背着药箱的小厮正在花园内等候,时不时的到处张望,似在把风。
“充容娘娘身子一向惧寒怯热,如何能在这风地里吹着,臣请娘娘回宫休憩”那男子的神色小小看不清,但远远一瞥,竟觉有几分俊逸,其声音低沉却分外柔和好听。
“身子是我的,冷着热着与你何干?”雯充容面对湖面,眉尖紧蹙,似有化不开的忧伤,说不完的悲郁,动人楚楚,却又过于哀戚自怜。
小小隐回了假山后,心头已经明白了什么,她微敛睫,不由得想笑,原来似雯充容那样的女子,也会有如此心事,做为后宫二品充容,面对一名御医,竟不以‘本宫’自尊,却以‘我’为称谓,可见他日不才之事,已不可免……
想到此处,小小突然心头一动,双眸顿时沉暗下来,唇角抿起一抹浅笑,转身绕过假山,提起娟红的长裙,元宝底流苏凤头含坠鞋踏上通往湖对面的一座白玉拱桥上。
远远的,雯充容已看到了一抹艳红的百蝶穿花红袍,忙让韩太医离开,而自己则是步下‘凤仪亭’,缓缓的向小小迎去,面含浅笑的道:“皇妃娘娘不是该在殿内受付大学士的教习么?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小粉面含笑,不露声色的道:“付大人的确是受了老佛爷的恩旨前来给我教习的,所以我此刻要去‘坤宁宫’谢恩,顺便向老佛爷告了罪,听说老佛爷因为我受了惊吓,一连念了数日的经文,我心里过意不去……。”,小小看着雯充容似有些闪躲的眼神,又笑道:“原本已经上了车辇,又想起姐姐来,生怕韶华不能照顾好,所以一路寻来,可不,居然在这里遇见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