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充容听小小这么一说,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她握着丝帕轻放在心口,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浅浅一笑,道:“原是如此,劳烦娘娘挂心了,臣妾只是看这里景色雅致,四周又幽静,所以想坐一坐”
“这里的确幽静,半日都没有一个人来”小小故意挑了一下秀眉,笑着说道。
雯充容面色又一变,竟有些警惕的望向小小,但小小却依旧如同一个孩儿一般,好奇的张望着这座造砌别致的‘凤仪亭’,似刚才那句话没有半点意义,但看了一圈之后,却又将眼神落到雯充容身上,凝视着她面容上难以掩饰的苍白与失措。
看着雯充容不自在,竟捏着丝帕掩在小巧的鼻尖轻笑了一声,提着裙子走过凉亭,但却又突然站住,竟转首道:“对了,刚才看到姐姐在这凉亭中的姿容,妹妹突然想起一句对联来,想来若是琢刻在这‘凤仪亭’的红漆柱上,简直是再相宜不过了”
“什么……什么对联?”雯充容转身,长睫轻颤,捏着丝帕的手紧紧的揪起,娇容上的笑意已全无。
小小抬首望了望亭子,又故意似无意一般的走到韩太医刚才所站的地方,轻道:“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研?”,说罢,转身踏步离开。
雯充容吓得瘫软坐在了四周的乌木长椅上,双眸骇然睁大,怔怔的望着小小离去的那抹殷红,唇上血色尽失……
从‘凤仪亭’离开后,小小直接转回了‘怜毓宫’,韶华出来迎接,慌忙禀报道:“娘娘,付大学士已经走了,不过那些书籍都还留在殿内,奴婢不知是否该收拾,所以等娘娘回来再做定夺……”
此时,‘怜毓宫’的气氛显得分外压抑,众人被小小今日与付大学士的争锋相对给唬住,虽然她们不懂那些圣贤道理,也不明白二人在争吵什么,但是却能看得出,位高权重的付大学士,曾经的太子少师竟被她们的九岁小主子给压下了气焰,所以众人都有些惶恐,只觉这九岁的娃儿简直就是妖精,根本不是普通的孩子……
小小走进宫殿,自然是察觉出了气氛不对,但却也不在意,只是大步踏进寝,命韶华关上楠木门,而自己则撩帘走到矮桌前坐下。
“娘娘……”韶华关上门,走到小小身侧,面色有些惶恐。
“拿笔墨纸砚来”小小随手将那本《南华经》盒上,扔到了别处。韶华不敢怠慢,惶恐的取了东西,又摊平了宣纸,自己则跪在一旁,捏着翡翠小勺,舀了两滴水落在砚台上,捋袖慢慢的研起来。
小小抬起白皙若水葱般的小手,执起一枝白于雕竹的小狼毫,点了点墨汁,方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后待墨迹干平后,折叠塞进一个信封中递到韶华面前,面无表情的道:“你将这封信送到‘太医院’的韩太医手中,就说我身子不舒坦,需要这几味药,需他亲自配制,顺道告诉他雯充容身子欠安,让他掂量着点”
韶华怔怔的望着手中的信,迟钝的点了点头,忙塞进袖中,起身道:“奴婢这就去”
“让外面的人都进来,我有话吩咐”小小放下笔,抚案起身,走到睡榻旁,带着几分懒散的坐下,素手抵着额头,神色冷清。
“是”韶华不明所以,但是却不敢有丝毫延误,赶紧撩帘出殿,吩咐众人进殿,而自己则匆匆的去了‘太医院’……
月怡、月容等五名宫女都有些畏缩的走进寝殿,均不敢进去,都只站在垂帘外,个个低首,似同做错事的孩子,面色表情各不一样,但是却眉宇紧黜,恐慌显露。
“我也不想多费口舌”小小歪在睡榻上,神色懒散,声音依旧稚嫩甜美,但是话语却冷清带寒,另众人都吓得不敢动,她瞥了一眼帘外的宫女,细细打量,也知道她们都只是描而不秀,便道:“你们都是后宫里的那些没身份的贱蹄子派到我这来的,我待你们如何啊?”
一句话,吓得众人都扑通扑通的跪拜在地,惶恐的叩头求饶,将事情全部招供,生怕小小有什么妖术能未卜前知。
小小听罢,冷哼了一声,闭眸道:“从今日起,我要你们还向以前那样去向你们的主子报信儿,不过,跟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按我说的去说,去做,否则……”,小小蓦地睁开眼,眸光暗沉的道:“提防你们的皮……”
“不敢,奴婢们不敢,不敢啊……”众人又是一阵叩首,都怕得全身颤抖。
“那就下去吧,以前怎么着,现在还怎么着”小小冷笑,继续闭上双眸,抬手挥退了众人……
黄昏日落,皇宫各处灯火初明,掌灯局的宫女各自提着明瓦,带着火折子打点宫中各处走廊、亭台以至花园中的灯笼。
小小依偎在睡榻上,素手抵着额头,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与那弯朦胧的月牙儿,神色略带几分困倦懒散,静默无声。
寝殿内,水晶坠环的香炉内,玫瑰清香隐隐,一缕缕如檀香一般熏烟袅袅升腾,与窗外的冷风相逢,又顿散无形,但其香却萦绕宫梁,久久不散。
月容奉茶进殿,将小小没吃几口的晚膳撤下,又在香炉中添了采集的新鲜花瓣,与月怡一同提着相熏炉,请示小小熏何香,小小佣懒的闭了闭长睫,只道:“不必用鲜花,用香散即可,就取寒梅冷香吧”
月容月怡立刻领旨,取了香散,在炉鼎内炷了三四份梅花香散,仔仔细细的将金线绣牡丹的大红被褥熏了一遍,又将三重帐幔解下,拢住香气后,便又退下。
宫鼓二更时,韶华才风尘仆仆般的归宫,但身后却跟了今日在‘凤怡亭’内与雯充容私会的韩太医。
“娘娘,奴婢回迟了”韶华一进寝殿,便跪拜请罪,又道:“今日奴婢前往‘太医院’时,正巧韩太医被淑妃娘娘宣去诊脉,奴婢因娘娘吩咐必亲自见到太医才可,故而等到此刻,奈何韩太医看了娘娘的药方后就……就必要奴婢引来见娘娘……”
小小冷清一笑,缓缓的从睡榻上起身,轻柔道:“退下吧,请太医进殿”
“是”韶华起身,赶忙出殿请了韩太医。
小小倚靠在睡榻的牡丹雕花上,懒懒的望着帘外襟步走来的一个英挺男子,虽然隔着珠帐,却依旧能看得出男子气宇非凡,相貌俊美,体格高大可谓之玉树临风,眉宇眼角锐气敛内,举手投足自尽显诸侯王孙的风范。
难怪雯充容那样的女子都会动了凡心,于其牵扯不止,小小别开眼,只闻韩太医站在帐外叩拜:“臣,太医院韩逸,参见皇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了”小小清冷的道,随后装做若无其事的问道:“本宫让韩太医配制的药,如何了?”
跪在帘外的韩太医怔住,他缓缓起身,分外警惕却又疑惑的望着珠帐内,依偎在牡丹花雕芙蓉簟睡榻上的小人儿,虽然看得朦胧,却看清了小小身着大红妆百蝶穿花长袍,娟红的绸缎长裙,胸带金项圈,侧容映着衣裳的猩红竟如脂粉凝成的一般,粉若嫣花,红若赤朱。
心下疑惑更深,惧意甚浓,他谨慎的从袖中拿出那封信,小心折开,只见上面娴熟的字迹娟秀,得体工整,完全不似一个九岁小娃所写:
每铅百斤,融化,削成薄片,卷作桶,安木甄内,甄下甄中,各安醋二瓶,外以盐泥固济,纸封甄缝,风炉安火四两,养一七,便扫入水缸内,依旧封养,次次如此,铅尽为度,不尽者,留炒作黄丹。
垂眸下睇,只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韶粉蒸之不白,以萝卜甄子蒸则白。
“臣……臣不知道娘娘此药方从何而来,故……不敢妄自配制”韩逸看着这信上的每一个字,都觉心惊胆战,他虽然从未听说过如此配制药的,但是却清楚的知道这道工序最后所得之物是什么。
“不敢?”小小秀眉一挑,面色带着几分嘲讽之色,转眸望向韩逸,心中明白韶华必然将自己的话都带全了,所以只抿唇笑道:“既如此,你退下吧……”
韩逸僵住,没有想到小小虽然年幼,但话言语气竟有一种另人压迫的感觉,让只觉他如刺埂在喉,立刻又想起那送信的宫女所言的一句‘娘娘放我传话,说雯充容身子不适,恐感小疾,让韩太医掂量着’,心下一冷,竟进退不得,犹豫不决。
“臣斗胆,想敢问娘娘此药所谓何用?”揣度片刻,韩逸拧紧剑眉,终是下定决心一问究竟,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药单竟是这个九岁小娃所写,更不相信她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深不可测,也许一切皆是自己多心。
小小有些乏了,她素来讨厌纠缠不清的事,转眸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有些困倦,于是缓缓起身,叹息道:“看来‘凤仪亭’之丑,难度悠悠了”,说着,转身走向床榻,唤道:“韶华,送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