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珝在落月山庄已经磨蹭了一月,府中事务再不能耽搁。如今见未央总算平安无事了,第二日向景差辞行后,便同未央话别。
未央正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院里晒太阳。闻人珝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
闻人珝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夸张地咳了一声。一旁的蓝樱纹丝不动。闻人珝着急地又咳了咳,蓝樱关切道:“闻人公子可是口渴了?”
闻人珝紧了紧眉,绝色的脸上带着幽怨,看了她一眼。蓝樱只作不见:“我可要替公子看好小姐,莫要被你拐了去。”
闻人珝无法,只得又看向未央,未央正微微笑着将他看着,脸色净白,眼神剔透,就像冰上开得最好的一朵雪莲。
闻人珝突然有些伤感,眼角带着一丝落寞,笑了笑,低声道:“我可要走了。”未央偏头将他静静看着,软软开口:“公子说,待你生辰也要去看望你的。”
闻人珝弯了弯嘴角:“唔,不过一个多月罢了。不要太想我。”未央看了看他,伸出微凉的手,将闻人珝搁在躺椅边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闻人在王府也要开心啊。”
闻人珝眼眶袭进一股热气,好不容易压制住,他轻轻一笑,问道:“未央……可心喜阿离?是心上人的那种心喜。”未央苍白的脸生出了红意,一双星眸流光缱绻,嘴角带着丝羞意,轻轻点了点头。
闻人珝眸色暗淡,勾了勾嘴角。半晌垂眸低低地说:“辛亏你不是她,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让给阿离的。”未央没有听清,偏头“嗯?”了一声。
闻人珝抬头,仍是平日里笑盈盈的模样,绝美的桃花眼里满是戏谑:“若是阿离欺负你,尽管来元京找我。好吃的管够。”未央笑眯眯地点头。
那厢,景离和长生坐在揽云阁屋顶,望着揽星苑。看闻人珝挥着花袖子离去,看蓝樱帮未央掖被子,看未央安安静静小憩。
长生抱了坛桃花醉,浅浅嘬了一口,难受得直皱眉头,边摇头边将酒坛放在一边。景离淡笑:“没喝过酒吗?”
长生摇头:“彼时未央身子弱,闻不得酒味。后因想着要一直清醒着才能随时感应她,便也不曾碰过。”景离闻言,静默了下来。
长生看了看他,神色复杂,突然开口:“未央喜欢你。”景离僵了僵,眸色沉沉地回看长生。
长生自嘲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会阻挠的。我惟愿她平安喜乐。不管何时何地与何人一起。”景离仍是默不作声,远远将未央望着,墨色的眸子里暗流涌现。
长生撇了撇嘴,肃了脸色问:“你呢?”景离低头轻轻握住腰间的锦囊,声音仍是清冷,透着一丝眷念:“未央之于我,便如灵力之于桃花。”
长生认真讲景离看了一会儿,忽而嘴角一勾,将头偏向一边:“难怪未央总说你好看。”
景离眸色温柔地看了看院子里的未央,低低开口:“我先前认为,不能将未央束在身边,应当让她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可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眸色深了几许,声音里带了一股坚定,“我偏要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即便是自私。因为,将未央托付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长生低头,笑了笑,明亮的眼里染上了真实的笑意:“输给你,我也服了。”景离偏头看着他,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半晌,长生抬头看着他,脸上带了一丝悲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和你抢吗?未央之前受的苦够多了,我不愿她再难过,更不愿自己成为她的为难。”
自花氏主族迁入无花谷已有十二代,期间,有部分花族人外出定居,散落各处,又隐姓通婚,故而血脉逐渐淡泊,有异能者渐渐稀少。大部分守护者都出生在无花谷,但也有几个出生在民间。未央便是其中之一。
未央出生便有心疾,可能便是因此缘故,两岁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一个微凉的早春,被她的养母在采摘野菜时在草丛里发现。未央的养父母都是极为良善的普通百姓,发现未央患有心疾后,倾尽家财寻医问药,更是放弃了生育专心照顾未央。未央的养父是教书先生,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像早春的花一样生机勃勃。
后来未央渐渐长大,听到邻里闲话,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更加感恩养父母。一家虽不富裕,但生活得温暖幸福。
在未央8岁那年,她的养父母打听到喻水两岸冬季会开一种蜡花,治疗先天心疾有奇效,于是便带着未央从湘宁一路旅程到喻阳,又坐船在喻水寻找。
未曾想,当年水势比常年凶险许多,又遇暗礁,终于船毁落水。未央的养父奋力将未央托上江中的一块突石上,又帮妻子抱住,自己已没有余地可依靠。未央伸手抓住他,却要被带下石头,他眷念地看了看妻女,掰开未央的手被急流冲走了。
不多时,未央的养母也逐渐脱力,和女儿紧握的手也一丝丝滑落,眼看未央脸色青紫,心疾快要复发,这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含泪轻笑:“未央乖,爹爹阿娘在天上看着你呢,不要害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在未央的哭喊中缓缓松了手。
未央趴在石头上,极度伤心中心疾复发,昏死过去。也就是这时,体内的异能终于显现,灵力护住了心脉,也被族长感应到了。
因未央彼时在喻阳,离无花谷还隔了一个元京、半个瑶州,族长感应到未央心脉羸弱,便传信给正在元京戈山采药的曲夫子前去接应。曲夫子便急忙带着一对儿女并久音马不停蹄赶往喻水。
待他们找到未央已是十天后了,这十天来天气愈发寒冷,喻水结起了冰,茫茫白雪掩盖了大地河面。曲夫子一行人找了许久,长生终于看白茫茫一片中注意到了一抹火红,连忙跑过去将雪扒开,只见一个脸色似雪的小女孩蜷缩着,悄无声息,那一抹火红便是她系着的披风。
幸而有灵力护心,不然就算曲夫子医术超群也救不回了。可即便如此,未央体内的寒毒也无法根除,心疾也治愈不了,且身子极为虚弱。
是以,未央刚到无花谷的前四年里,基本是日日卧床。最开始,未央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动动手脚,久音便坐在床头念话本子给她听,或是吹吹笛子。
后经曲夫子悉心调养,长乐贴身照料,未央逐渐好转,虽不能下床,已能谈笑活动。长生就寻了各种小玩意儿到未央床前陪她玩,草编、叶笛,还曾寻了一只小白狐取名大宝送给未央。未央曾想学绘画,无奈手臂没有力气,提笔不过一会儿便再也举不起来,也无法注力写字,故而字一直都扭扭歪歪。
待未央能下床了,仍是不能运动。每每看到族中同龄人蹴鞠、骑马、踢毽子就欣羡不已,有次远远看大家蹴鞠,忍不住偷偷抹起眼泪,被长生撞见,长生便将那伙人赶走了。从此未央再不看人玩耍,也不再提起心中的期盼。但,有一次族长送了一个蹴鞠给她,未央高兴得爱不释手,后来被大宝弄丢了伤心得好一阵不开心。
说到这里,长生心疼地道:“不管心疾发时如何难受,不管心里如何不开心,未央很少流眼泪,总是笑眯眯的。有时我们看着难过,她倒反过来安慰,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这样的她,让人如何不疼惜呢?”景离想到未央总是弯起杏眼的笑,心里满是酸涩和怜意。
长生叹了一口气,又道:“到无花谷后,长乐给未央做新衣,未央便要了红色的衣料,从此就没有见过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许是觉得万一一个人了,穿红衣就不会被错过吧。”景离想到中秋灯会,未央在幽暗烛光下散发的冰凉气息,扬起小脸说:“我就知道公子一定能找到我的。穿了红衣怎么会找不到呢?”心中一阵钝痛,墨黑的眼中风起云涌。
长生想了想,问道:“未央可是爱牵着你的手?在陌生的地方尤为握紧。”景离愣了愣点点头。长生垂下眼眸,恍惚道:“她总是这样。是怕再次被丢下一个人吧。那么小的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呆了十天,谁不会怕呢?”
忽然又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景离:“未央一直很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地发现体内的异能,她觉得本来是可以救起爹爹阿娘的。她一直很自责,没有保护好他们。所以,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你的存在后,就很热切很迫切地去找族长学武功、提升自己的灵力。明明学起来很吃力,明明累得快要发病,还是咬牙坚持。可以踢毽子也不想踢了,吃饭走路都在背口诀,比谁都努力。一过成年礼就求着族长出谷寻你。她是真的很想保护你啊,说是转移内疚也好,她这三年来没有一天不是想着你来坚持的。”
景离瞳孔巨震,眼角微红,手中的锦囊被握得紧紧得,手指微微泛白,微张着嘴,心中翻江倒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生见他如此,心中也更加酸涩,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松了眉头,轻轻一笑:“不过,好在你也没教她失望。”旋即看向未央,目光悠远,嘴角勾起一抹四月阳光般的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未央之所痛,即我之所痛。”又将右手覆上心口,“哪一天这里感觉到未央痛了,我便将她带走。”
清风吹来,空气淡淡漫着桃花醉的香味,景离黑发轻扬,眸色清冽又深远,认真将长生看着,天人之姿的男子说出了最珍贵的誓言:“我若在,花未央。”
长生转头定定看进景离眼底,半晌潇洒一笑,伸手拍了拍景离的肩膀,跳下屋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揽星苑去了。
“阿妹你往前走啊,放心往前走。阿哥我后头将你守,守着你呀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