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唱完曲后,未央有些疲累,缓缓又睡了去。接下来三、四天,未央虽退了烧,却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身子也是忽冷忽热,呼吸微弱,将蓝樱急得不行,顶着大大的眼圈不敢松懈。景离干脆将一律事务都搬到了未央外间,闻人珝也守在院子里,时不时带来一名大夫。
请来的大夫都说,未央是体内寒毒发作,且患有心疾不可用药过猛,只能慢慢驱寒。景离咬牙忍耐着,眼底的焦急却日益明显。
直到第五日,景离正皱着眉头打量大夫开的新方子。景一进来禀告:“无花谷长生来了,庄主正在接见。”
景差瞟了眼跟在身后的蓝衣青年,默默叹了一口气。长生蓝衣儒雅,剑眉星目,面冠如玉,虽衣沾风尘、面带疲倦,仍挡不住一身明朗。嘴角微微抿着,毫不掩饰眼底的焦急。景差暗暗摇头,为景离担心:“劲敌啊劲敌。”
待到了揽星苑,景离站在院门,神色有些清冷,看见二人便迎了上去。正要开口,长生急急摆手:“不讲究虚礼了,还是看病要紧。”径直走进院门。
景离也正心急,怎会计较,抬脚跟了进去。景差探头看了看,想了想还是一同进去。
进了里间,长生净了手给未央号脉。边搭上去边问:“可给她喂了药丸?”景离和景差不明所以,蓝樱忙应道:“小姐第一次醒来后要我从柜子里取了一个青玉瓶,倒了一枚药丸吃。”
长生点头:“幸亏给她备下了,也难得她没忘。”安静把了一回脉,长生起身:“烦将未央这几日进的药方拿与我看。”
蓝樱忙从桌上拿了几张药方递给他。长生接过细看了看,皱了皱眉。自去桌前提笔写了一张方子,淡声道:“拿这方子取两份药,一份药浴,一份内服。”又掏出一只玲珑白玉瓶:“药煎好后,取一枚药丸融进去,一同服下。”
景离曾听未央说过,长生的母亲是无花谷神医曲夫子,料想长生医术比得先前的大夫,便示意蓝樱放心照办。
长生自行在未央床头坐了下来,望着未央不再言语。景差见气氛有些尴尬,开口道:“长生公子一路奔波,想必很是辛苦了。不如先去歇息,再用晚饭。”
长生头也不回,皱眉摇头:“庄主不必挂怀,未央不醒,我怎能安心歇息。”景差也只得笑了几声,又向景离道:“我们去看看药浴准备得如何了。”景离瞥了长生专注的神情,眸色沉了沉,走了出去。
长生听到没了声息,伸手抚了抚未央有些干涸的嘴唇,眼里满是疼惜。
待蓝樱服侍着未央喝完药,又预备药浴。长生将未央抱进浴桶后,退了出来。看了看立在院中的景离,走上前去,朗声道:“方才着急,失礼了。”景离淡淡点头:“无碍。”想了想,还是问道:“未央的心疾和寒毒,真的没有办法吗?”
长生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道:“没有法子,不然我娘早就治好了。不过只要平日调理得当,又有灵力护体,不出大岔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忽又想起什么,皱了眉头问道:“你可嫌她拖累?”
景离愕然,摇头:“自然不会。”长生盯着他,看不似作伪才松了眉头:“未央来之前央求族长和庄主不要将她的病告诉你。怕你嫌她拖累,觉得她没有资格守护你。”
景离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才是未央。”长生扫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你是不知道。她寄给我的信中说中秋夜没能守夜,下次一定要守夜,不然不能长命百岁陪你了。”景离微微愣住,心中十分感动,又想到未央的病情不免悲伤,半晌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笑。
长生见状,忙转移话题,想了想问:“这是怎么回事?”景离定了定神,将事情略略说了。
长生微微冷笑:“在无花谷,谁不是将未央捧在手里的。到了落月山庄,景公子竟是让人将她欺负了去。”景离鲜少受此奚落,但自知理亏,抿了抿唇,认真道:“是景离疏忽了,日后再不会如此。”
长生本是心性率真活泼之人,吐了郁气后也明白不能归咎于景离,此刻见景离如此姿态,更是气不起来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景离请长生坐下,又斟了盏茶推给他,问道:“长生公子怎的知道未央出事了?”长生着实有些渴了,几口将茶喝完才道:“本来能感应到守护者的仅有族长。但未央从小身体不好,大家担忧她出谷后会复发旧疾。我思来想去,向族长请求与未央结成契约,一旦未央受伤有难,我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应。族长心疼未央,考虑到自己年事已大,不能照应未央太久,又因契约伤人,族长便破例将能力移转给了我。”
又自行斟茶喝了一口,长生笑了笑:“好在无花谷离瑶州不远。”
景离不知未央与长生还有这样的关系,又是开心未央有人相助又是吃味守护她的不是自己。
忽又想起什么,将腰间的锦囊解下来,取出琉璃珠,果见珠中的桃花微微有些枯萎。长生看见,愣了愣:“这驻颜术可是要花些许灵力的,她竟用在了桃花上。”又看景离神色不明,心知这珠子必有含义,便宽慰道:“待未央好了,这桃花也会恢复如初。”
景离握住珠子,点了点头,一时无话。默默坐了一会儿,蓝樱出来,喜道:“小姐醒了。”两人忙急急起来。
待进了屋,看见未央已坐起来靠着软枕,黑发柔柔散落,褪去红裳的她被雪白的里衣衬得更显柔弱,仍嫌苍白的小脸挂着一抹轻笑,一双眼睛已经恢复清亮,正含着笑意看向二人。
“长生哥哥。”未央首先亲热地唤了一声,“辛苦了。”长生几步跨过去,伸手便弹了未央的脑门儿:“还知道我辛苦,差点没把我累死!”
未央笑嘻嘻拉住他的手晃了晃:“长生哥哥最好了。”长生得意地冲她仰仰下巴:“那是。”
景离看着两人如此亲密,心里正一阵涩涩。未央又将明亮的眸子转向他,想到那日唱小曲的情景,脸上忽而爬上一丝红晕,未语先笑,朝他招了招手。
景离心喜她这般娇羞的样子,几步过去。未央朝他伸出了手,景离赶忙握住。未央害羞一笑,向长生道:“长生哥哥,这就是公子,是不是很好看?”
长生五味陈杂地看着她脸上的羞意,勾了勾嘴角:“好看。”话音未落,未央的肚子传来一串咕噜声。长生大笑,未央羞红了脸朝长生弱弱地挥着小拳头。
景离忙吩咐蓝樱将早就预备着的热粥端过来,又接过细细吹凉,亲手喂到未央口中。未央的脸透着红晕煞是好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将景离定定看着,嘴边是掩不住的笑意。一口接一口,一碗热粥喂完,未央的杏眼已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景离接过蓝樱递来的茶,先摩挲杯身试了试温度,再喂给未央。又掏出帕子细细将未央嘴角擦净,轻笑:“傻笑什么?”未央嘴角愈发上扬。景离转身将碗递给蓝樱,未央清亮的目光仍是跟随着他。
长生在一旁没有漏过两人的一举一动,只觉得美如画卷、和如诗词,再插不进旁人。长生咽下满嘴的苦涩,心中沉思。
这时院子里传来男子兴奋的声音:“小花醒了?太好了!”声音由远及近,一瞬间便到了门口。花里胡哨的银衣,倾国倾城的脸,璀璨流光的桃花眼,正是闻人珝。
闻人珝冲进来,站定在未央床前,嘿嘿地笑。未央眨巴着眼睛,好笑地看着他。闻人珝笑了半天,却红了眼角,半晌闷声:“都是我不好。”未央歪头一笑,俏皮地说:“闻人记错了吧,你是将我救出水的人呢,可不是将我推下水的那个。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鱼儿抬走了。”
闻人珝被她说得好笑,正要笑开来,突然意识到未央在说什么,忙肃色问:“果真是闻人珩将你推下水的?”
未央虽生性善良,却不是懦弱,此番差点丢了性命,更平白让众人担心,便不想再替闻人珩掩饰。略一迟疑,未央便将当日之事如实说了。
三人自然愤恨难当,闻人珝再不奢望闻人珩只是失了分寸,大叫绝不偏袒。景离冰冷地扫了他一眼,直言绝不姑息。长生见二人态度分明,心里为未央欣慰了一把,悠悠开口:“只怕你们两个动手都不方便吧?”
两人都知他一定还有下句,便静声将他望着。长生俊朗的脸上浮现一丝坏笑:“对付这种毒女,当然要以毒攻毒了。”说完意味深长地将两人望着。
三人互相看看,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大眼对小眼半晌,齐齐笑了起来,心中再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