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苑里,蓝樱在里屋给未央换洗。外厅里,闻人珝已换了衣服,捧了碗姜茶也不喝,眼神空洞地看着墙角。
景离已听闻人珝说明了前因后果。他二人都知未央武功高强,不会无缘无故落水,思及未央对闻人珝透露的闻人珩言行,两人都察觉到了闻人珩不似表面无害。
景离眯着狭长的双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神色不定。
这时,蓝樱进来,红着眼睛,着急道:“大夫怎的还不来?小姐都烧糊涂了。”
两人脸色一变,快步走进里屋。只见未央躺在床上,微微发抖,脸上火红,神色痛苦。
景离坐在床边,握住未央的手,脸黑得要滴出水来。闻人珝坐在桌边,神色沮丧。
景一带着大夫进来,景离忙让出位子让大夫诊脉,坐到闻人珝身边,握了个空茶盏摩挲。
半晌,大夫皱着眉头:“小姐似是曾寒气入体,至今仍未痊愈,且患有先天心疾,今日又是受凉又是惊吓,于是昏迷高烧。”
景离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虽着大夫是景家用惯了的,仍是不敢置信。他抬起幽黑的眸子将大夫望着,语气比秋意还凉:“寒气入体?先天心疾?”大夫微微一抖,硬着头皮道:“确诊无误。”
景一连忙微笑道:“还请何大夫为我家小姐开药方。”何大夫瞅了眼景离,弱弱道:“小姐寒气太深,无法根除。且……先天心疾也不能痊愈。老夫只能开些驱寒退热的方子。”
景离脸色已同黑铁一般,景一忙拉着大夫到外间开方子。蓝樱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忙轻声说:“我去煎药。”快步走了出去。
景离又坐到未央的床边,将未央定定看着,眼里的心疼再也掩藏不住。闻人珝惊呆在椅上,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满心只觉得愧疚,艰涩地开口:“是我没看顾好她。”景离头也不回,声音似冰:“如果真的是她下的手,我一定会讨回来。”
闻人珝张了张嘴,终没说什么,只觉得满嘴的苦味。
这时景差走了进来,他已听人禀报了经过,此时特意来看望未央,又对景离说客人他会安置好,让他安心在这里陪着未央。
跟着进来的闻人恕怒骂了闻人珝一回,揪着垂头丧气的闻人珝跟着景差一同出了揽星苑。
过了一会儿,蓝樱低着头端来熬好的药,放在床边小几上又退了出去。景离将未央扶起来靠在软枕上,端起药碗,舀了一勺,细细吹了吹,送到未央口里。
奈何未央仍是咬紧了牙冠,汤药怎么也灌不进。景离眼神变幻了几闪,低头含了一口汤汁,轻轻覆上了未央的唇。
几经缱绻,朱唇轻启,微苦的药汁渡入,唇齿漫开药香。景离睁着漆黑的眸子,将未央烧得通红的脸颊、修长的黛眉、翘而密的睫毛看得分明,一口药汁丝毫不漏,景离闭上眼睛,遮去快要溢出来的情愫,红唇流连、温柔似水。
蓝樱进来时,景离正靠在床边,牢牢握着未央的手,眼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蓝樱上前禀报:“七公主想要看望小姐。”
景离眼里闪过厉色,又很快恢复冷清,走到桌边坐下淡声道:“叫她进来。”
闻人珩袅袅走进,未语眼先红,不胜娇弱地将景离望着:“未央她没事吧?”
景离收起眼中复杂的神色,微微笑起来,朝闻人珩温声道:“无碍。公主也受惊了吧?可要紧?”
闻人珩忽听景离如此关心自己,一颗心只觉升到了云里,又见景离微笑,只觉好看似天人,一时有些炫目。反应过来,见景离仍是温柔地看着自己,娇羞不已,柔柔笑着:“多谢景公子挂怀。景公子叫我珩儿就好。”
景离从善如流:“珩儿。”闻人珩喜不自禁。
又听景离接着道:“未央……是珩儿你推下水的吧。”闻人珩正心中沾了蜜般,冷不妨听到景离用温柔的语调换自己珩儿却是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像是自己落水了一般,浑身透凉,向后急退了一步,脸上的柔笑也裂了缝,神色慌张。
但闻人珩不愧是聪慧伶俐的七公主,很快又稳住了心神,强笑道:“景公子在说什么?珩儿对未央不知多心喜,怎会害她?”
景离早已将她的表现收入眼里,此时心里一片清明。却不点破,仍是挂着笑:“公主莫慌,景离不过说笑。”
闻人珩看不透景离的表情,暗自以为未被察觉,便偷偷松了口气。到底是心虚,便道:“珩儿这便告辞了,景公子……”又娇羞地朝景离递去眼波:“来日再见。”
景离不动声色,站起来将闻人珩送出去。看着闻人珩一步三回头直到不见,眼底泛出的冷意渐渐加深。
在门口站了半晌,忽听身后传来细细的声音。景离急忙转过身去,却见未央仍是昏迷着,脸上的红稍稍淡了些,却是喃喃念叨着什么。
景离快步走到床前,俯身去听,只听未央软软的声音里带了丝哭腔,不停地说:“爹爹、阿娘,为什么不要未央?为什么不要我……未央很乖的,为什么不要我。”又突然很是惶恐,惊叫道:“爹爹!不要!不要掰开未央的手!不要!阿娘!阿娘!未央快拉不住了,阿娘抓紧不要松开!阿娘不要松开!求求你不要……求求你!阿娘!阿娘!”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凄厉。
景离忙握住未央的肩膀,想要唤醒她。只见未央涨红了脸,死命挣扎了起来,景离咬牙挨了几下,牢牢将未央按住不叫她伤了自己,良久见未央不再挣扎,才缓缓松了手。未央又呜呜哭了起来,滚滚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滑落:“阿娘……爹爹……对不起……好冷……阿娘未央好冷……”声音逐渐低下来,直至未央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缩成一团,咬着嘴唇,泪水仍是不停地流下来,却不再出声。
见未央不出一声,小脸憋得青紫,景离忙在她后颈轻轻一拍,未央晕过去才放松下来。
景离将未央的被子重新盖好,转身看向听到声音冲进来的几人。蓝樱捂着嘴眼泪直流,景一一脸震惊,闻人珝满眼惊痛。
景离握紧了拳头,额角隐现青筋,一张脸万年寒冰似的,一步步踏了出去。
此时宾客已离去大半,交情甚好的一些仍需留用晚饭。景差正与好友交谈,景弥匆匆过来附耳禀告。
景差眉头一扬,笑眯眯地告了罪,走出了前厅。
院门旁,景离黑着脸站立,冷冷问道:“当年你曾去过无花谷,未央的身世你可知晓?”景差闻言,微微一叹:“我便知道你迟早要问的。”看着儿子,又无奈地说:“未央的身世我也只知晓大概。听说是行船遇难父母双亡,她在河水里泡了近十天才被族人发现。带回无花谷时,身体十分孱弱,故而在无花谷修养了许多年。具体如何,花族长也未多说。”
又重重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景离肩膀:“未央实是不易,是个好孩子,你好好疼她。”转身进了院子。
景离站在原地,神色不定,沉沉眼眸中几许痛意浮现。未几,转身回到揽星苑。
在床头一坐就坐到了明月高悬,景离一动不动看着未央,神情有些恍惚。
突然,握在手里的小手动了动。景离猛地一惊,紧紧盯住未央。只见脸上的潮红一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健康的苍白。未央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终于慢慢打开。眼神涣散地动了动,移向景离,落定。
景离压抑心中的激动,俯下身去,温声唤道:“未央?感觉如何?”未央望定他的眼眸逐渐清明,虚弱地开口,声音软绵:“公子,我没有和人起冲突。”
景离愣了愣,想起自己对未央的叮嘱,一时百感交集,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更多的是自责。他伸手摸了摸未央的额头,叹道:“真乖。可是我宁愿你保护好自己啊。”
未央一时有些迷糊,眼珠有些迟缓地四处望了望,问道:“大夫来过了吗?”景离心里又是一痛,强行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未央见状,知道隐瞒不了了,便捏了捏景离的手,柔柔道:“公子不必担心,未央平日里不是好好的吗?叫大家都不要担心。”景离绷住笑,点头。
未央又问:“是公子救的我吗?”景离道:“是闻人救的你。已喝了姜汤歇下了。”
正欲问详细经过,未央突然急急道:“可过了子时?”景离微愣,摇摇头。
未央听见释然地笑了笑,又拉了拉景离的手,脸上浮起羞意,轻轻道:“还未送公子礼物呢。”景离轻笑:“什么礼物呢?”
未央示意景离凑近一点,景离微微一笑,索性将她裹着被子抱进怀里。
只听软糯细语在耳边轻轻响起:“月亮亮众星伴随,快看看满天星泪。日一对,夜一对,萤火一对对。夜静静众生伴随,雨细细有风相聚。来一对,回亦一对,落花一对对。问萤火,照耀谁?不怕累怕孤独谁。扑翼飞去,在长空里。有什么不对?雪地冰天也一对。问萤火,照耀谁?不怕累怕孤独谁。扑翼飞去,在长空里。有什么不对?雪地冰天也一对。有什么不对?雪地冰天也一对。”
凉凉秋夜,一室静谧,软糯的歌声轻轻唱着,虽有些气虚,仍是温婉动人、平添暖意。唱毕,未央微亮着眼睛将景离望着,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景离眸色温柔,低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只觉得怀中的是一块宝。
未央被景离看得有些害羞,又轻轻道:“我没有银子给你买很珍贵的东西,除了草编也不会什么手工了,尝试做了其他东西都很丑,不能拿来送给公子。”顿了顿,声音更轻:“也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思来想去,唱个小曲好了。长乐姐姐都说我唱的小曲好听。如果公子喜欢,就记在心里。如果公子不喜欢……听过也就忘了。”
景离握住未央的手,眼里闪着光彩,说不出的好看。他低下头来,将未央的额头轻轻低着,深深看进未央的眼里去,低低开口,带着笑意:“喜欢,喜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