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年节已毕。皇帝于体元殿东暖阁明窗下开笔,以示新一年的开始。
早朝后,皇帝往凤仪殿中与皇后张氏同用早膳。
碧梗米粥、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糕、如意糕、合欢汤、珍珠翡翠圆、莲叶羹、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七巧酥、花开富贵羹、翡翠芹香虾饺皇、招积鲍鱼羹、水晶冬瓜饺、竹韵露、合莲盅,各式各样的菜品点心粥品汤羹摆满一桌。
“皇后,”皇帝搁下碗筷,取了茶汤漱口,“今日朕在早朝上忽想起一事。”
张皇后递过巾帕给皇帝掩嘴,“圣上想的是何事?不知可有用得到臣妾的地方?”见皇帝早膳用毕起身往暖阁走去,张皇后便命人撤下碗盏,也随皇帝进了暖阁。
暖阁的矮几上熏着瑞脑香,皇帝便在迎枕上靠了。张皇后亲自端过茶盏给皇帝,也在矮几边坐下。
“此事,算起来倒也算是后宫的事。”皇帝啜了口茶,“朕想给太子再纳个良娣。”
张皇后闻言,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谦儿的东宫是冷清了些,再添个人倒也合适,原本圣上不提,臣妾的心里也是有打算的,如今圣上开口了,那倒是谦儿的福气了。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蒙圣恩青睐,得圣上亲自赐婚呢?”
太子燕西,字子谦。中宫嫡子,排行老三。五岁时册立为太子,十七岁大婚,娶的是张皇后的嫡亲侄女儿张氏子嫣。张子嫣膝下育有一子,取名瑞珏。大婚后至今八年,除了太子妃张氏,只有昭训袁氏一人,于子嗣方面也着实太过单薄了些。眼下皇帝金口玉言要为太子添人,张皇后自然是欢喜的。
“皇后放心,这良娣的人选朕已心中有数。”皇帝又啜了口茶,“是定北侯的小女,冷江月。”
“定北侯。”张皇后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什么情绪搅动着。
皇帝定睛看住张皇后,“正是,皇后以为如何?”
张皇后舒颜一笑,心中心念急转,面上却未露分毫,“定北侯冷氏几代忠良,昨日圣上又擢升其长子冷慕峰为正四品副骁骑参领。臣妾记得其母江氏乃荣国公最疼爱的幺女,论出身,封个良娣只怕是委屈了。”张皇后嘴上说着委屈了冷江月,心里却是想着此女的出身颇高,而其父定北侯正值盛年,其兄刚及弱冠便有如此作为,前途更是不可限量,若迎娶冷江月入东宫,且封为仅次于太子正妃的良娣之位,恐怕将来权力倾轧,有危及太子妃与张家之忧。
“哎,论出身,再高贵又如何?还能高得过太子去?”皇帝哼笑两声,“冷翼北是五年前才封的定北侯的爵位,祖上虽也领兵打仗,也有官拜一品位极人臣的,可到底根基不深,如今边境太平,也无需他领兵,在京中不过是个闲散侯爷。他那个儿子么……倒是个人才,年纪轻轻就屡立战功,将来可成大器。”皇帝似是看透了张皇后的心思,随即又宽慰道,“朕也是为太子着想,冷慕峰是难得的英才,将来可成为太子的助力,而这种为君上出生入死的忠诚需得慢慢培养啊。”
“圣上深谋远虑,是臣妾思虑不周了。”张皇后垂眸一笑,“圣上如此为太子筹谋,实在是太子之福。臣妾先替太子谢过圣上。”说罢便要起身行礼。
皇帝伸手拦住,“皇后不必多礼,太子也是朕的儿子,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这是为父之道。然朕即晋升了冷慕峰,那么也要冷翼北以掌上明珠易之。明面上是抬举,实则是牵制,还有什么比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叫人安心的,这却是为君之道了。”
“那圣上打算何时下旨赐婚?”理解了皇帝此举的用意之后张皇后倒是想尽快促成此事。
皇帝起身,不疾不徐地喊道:“梁中平。”一身穿从三品补服,手执一柄拂尘的内侍应声小跑着入了暖阁,打千答道:“奴才在。”
张皇后亦起身上前替皇帝整理衣袍。
“回体元殿,朕现在就去拟旨。”朗声笑着踱出暖阁。
梁中平复又跑回殿门外,高声唱道:“摆驾体元殿。”
张皇后送驾至仪门外,待皇帝坐上龙辇,梁中平复唱:“起驾。”众人皆跪地,“恭送圣上。”
直至圣驾走远,张皇后方在大宫女知夏的搀扶下起身,朝着皇帝离去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回了凤仪殿。
圣旨是在第二日送达定北侯府的。
正月十七是冷江月十五岁及笄的生辰。冷江月正在江氏的浣花院商量着请谁来做这及笄之礼的正宾。彼时,府中下人来报,说是圣上身边的内侍监梁公公来了。
一时先请了梁公公去偏厅喝茶,又派人去请在骁骑营当值的冷慕峰归家。冷翼北也匆匆从书房赶来,与江氏和冷江月往前头去,冷慕峰快马加鞭堪堪在二门处与三人汇合一同前往前厅接旨。
梁中平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侯爷。”
冷翼北也回以一礼,“梁公公。”
梁中平也不避让地受了,倒也不多赘言,“咱家此次前来,是来替圣上宣旨的。”边说边从身后的小黄门手上的雕花漆盘中取过圣旨,宣道:“圣上有旨,定北侯携全家接旨……”
众人便齐齐跪地俯首,“臣等接旨。”
梁中平张开明黄色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定北侯冷氏三代忠良,勤谨奉上,为社稷之股肱之臣,朕心甚慰。定北侯之女冷江月,秉性柔嘉,持躬淑慎,特封为太子良娣,于五月初五入宫,钦此。”
内监特有的尖利的嗓音,字字敲击着冷江月的耳膜。春寒料峭中尽让冷江月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湿湿地粘着贴身的小衣,此刻却是刺痒难忍。虽说册为太子良娣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却也意味着从此要与父母兄长分离,若要再见只怕难上加难。然圣旨已下,再无回天之力。
冷江月怔怔地随冷翼北叩头谢了恩。
梁中平将圣旨收起,交到冷翼北手中,“旨已宣完,咱家也要即刻回宫复命。侯爷,好福气啊。”
冷翼北笑着点头,“承梁公公吉言。”
“如此,五月初五,便会有仪仗来接良娣入宫,一切事宜皆有尚宫局司仪主持,侯爷放心。”冷翼北亲自送了梁中平到府门外,“咱家就先回去了,侯爷留步。”
“慢走。”
送走了梁中平,冷翼北独自在府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福兮得爱女,绕膝十余载,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幽幽地念着仰天长叹。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