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梁中平,众人一同回了浣花院,只是再没了方才说笑的兴致,一时气氛倒是说不出的压抑。冷江月绞着手里的绢帕,不知在想些什么。冷慕峰也低头干坐着,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看看自己的妹妹,复又低头沉思,眉头紧锁。
冷翼北进来时见此情形也不免唏嘘,只是圣上赐婚是天大的喜事,若被旁人知道家中是如此情境,让圣上以为他定北侯府不满这桩婚事,反倒要酿出祸事,于是冷翼北也只好收敛了情绪,轻咳一声,“这都是做什么?峰儿,圣旨已领,你还不回去当差?怎可如此有负皇恩?”
冷慕峰心知父亲心中也不好受,父亲最是疼爱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如珠如玉般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时候父亲母亲还来玩说等妹妹长大了要择一位怎样的夫婿才能入得父亲的眼,眼下一道圣旨便是决定了冷江月的一生,不用想也知道父亲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冷慕峰起身一礼,“孩儿不敢,今日的差事已经当得差不多了,听闻家中有事,黄指挥使便让我速速回来,之后就不用再回去当差了。”
冷翼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既是黄指挥使准你的假,那你就留在家中吧。只是……下不为例,你年纪轻又刚升了职,圣恩正隆,难免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等着抓你的错处,你要懂得收敛,方可长远。”
冷慕峰应是。
“也别都这样愁眉苦脸的了,叫有心之人看了还以为我们不满圣上旨意,”冷翼北缓缓地喝了口茶,“既然圣旨已下,那就只好接受了。”
此时江氏也回过神来,附和道:“是啊,多思无益。入宫为妃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是坏事,天家富贵是旁人不能及的,再说太子为人正直,想来也会善待月儿的。”江氏轻轻掰开冷江月紧握的手缓缓言道,“月儿,我与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女儿,自小你都未曾离开过我们身边半步,即使是当年随你父亲去那漠北苦寒之地也未曾想过把你留在京城,”说到此处江氏已是语带哽咽,“入宫后,你自要小心谨慎,能得太子欢心最好,如若不能,我与你父亲兄长也只愿你平平安安也就罢了。切记,宫中不比家里,万事多听少说,以防祸从口出。”
昌顺二十年,南旗北境屡遭北翟进犯,无奈北翟只是派流军滋扰生事,并未有太大的动静,倒也不好拿对方怎样。漠北驻军不堪其扰也多次出兵镇压。南旗与北翟的互市乃两国百姓之生计,如此动乱,两国互市难以维系,百姓怨声载道。圣上大怒,特封冷翼北为镇北将军前往漠北戍守北境。那年冷江月堪堪三岁,冷翼北不愿随行吃苦,欲将之留在京城外祖家。但江氏不舍与女儿分离,且荣国公虽是冷江月的外祖父,但终归是寄人篱下,江氏相信荣国公会对女儿多加照拂,兄嫂也会对女儿宠爱如亲子,可天下父母谁又会舍得骨肉分离。漠北虽然寒苦,一年之中有大半年被冰雪覆盖,又不必京中物资丰饶,但至少能天天见到女儿,看着她才能安心。冷翼北自知拗不过妻子,心里也确实不愿与女儿分开,所以最终还是同意了江氏的坚持。
思绪飘远,冷江月也忆起了儿时往事,漠北的风雪,银白的天地,然在父母身边却是哪里都是春天。
冷江月除了点头应是,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便起身跪下,深深叩了个头。江氏急忙去拦,“使不得呀,月儿,如今你已是太子良娣,万不可行此大礼,快起来。”
冷江月避开江氏伸过来的手,又俯首拜下,“父亲母亲在上,务必要受女儿一拜。女儿承蒙圣恩殊荣,入宫侍奉太子,女儿不孝,今后再不能承欢膝下,唯有保重自己才不辜负父母亲的养育之恩,然在五月初五入宫以前,让女儿仍以晚辈之礼好好孝顺父母亲。”
“好,好,好孩子。”冷翼北朗声笑道。
江氏怜爱地看着女儿,“快起来吧。”冷江月汲裙而起,“月儿,保全自身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
冷江月点头应是。
回到兰汀阁只觉身心疲惫,随手拿起矮几上的书册,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复又搁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
“小姐今日乏了,喝了这杯安神茶,早些歇息吧。”宜林将茶碗放在矮几上,搓热了双手替冷江月揉按太阳穴。
冷江月喝了一口安神茶,温热的茶汤入喉,倒是觉得舒服多了,“也罢,睡吧。”
一时宜林又替冷江月拆了环佩,散了头发,用熏香提炉熏好了床帐,又往炭盆里添了些银炭,方才为冷江月宽衣扶到床上睡下,放下了帐帘后在旁边的榻上合字歪下。
躺在暖香柔软的织锦缎被里冷江月翻来覆去的不肯睡去,一闭上眼睛眼前皆是梁中平来宣旨的场景,越发不得入眠。
睁眼望着帐顶镂花紫铜香球愣愣地出神,悠悠地叹了口气。
宜林记挂着今日冷江月的心情,故而睡得也轻浅,闻得帐内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估摸着冷江月心绪难平,轻轻地问了声:”小姐,还没睡么?“
冷江月应了声,“心里烦,睡不着。”
宜林起身撩起帘帐,坐到床边,柔声劝道:“小姐宽心,奴婢知道小姐是放心不下老爷夫人,可入宫是大喜事,是多少人烧了高香也求不来的,况且奴婢听说太子殿下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又温厚仁善,想必定能与小姐琴瑟和谐。“
“你个促狭鬼,你又知道了?”冷江月被她逗笑,伸手在她的脸上捏了捏。
宜林忙笑着躲了,“奴婢也是逗小姐笑一笑罢了,小姐又何必取笑我呢。”
“但愿如你所言,我也是担心,也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冷江月仍有些忧思,但已不复方才的惆怅模样。
”宫城巍峨却到底也不是龙潭虎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宜林又宽慰了几句。
冷江月刮了下宜林小巧的鼻尖,“哪儿的这么多的大道理,横七竖八地乱说一通。”
宜林见小主子终于舒眉展颜,心下也放心了,“奴婢去把安息香点上,小姐快睡吧,不然明早眼圈黑黑,岂不是又得闹心了。”说罢替冷江月重新掖好了被角,放下撒花帘帐。
安息香很快起了作用,听着帐内冷江月均匀的呼吸声,宜林复又重新合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