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顺三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午后,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灰白的积云仿佛是要倾倒般牢牢地覆盖住天际的光亮。
天气越发的冷了。冷江月不爱动弹,只懒懒地歪在铺着羊绒毯子的榻上,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房中静谧,只听见炭盆里“哔啪”作响的炭火声,镂花莲座的博山炉里香烟袅袅升腾,透着冷江月素日里最喜爱的栀子香气。
宜林兀自坐在脚榻上绣着一方并蒂莲花的帕子,抬眼看了看窗外,“看这情形怕是要下雪了,外头这样的暗,只怕是场大雪呢。”
听她一语,冷江月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也望了一眼窗外,“也不知道这会儿哥哥到哪儿了,可得赶在雪落下来前才好,不然……”,不等冷江月说完,厚重的门帘被挑起一角,原来是母亲身边的初芸带着一身寒气搓着双手进来。
初芸福了福,“小姐,公子回来了!”欢喜之色也溢于言表。
冷江月立刻从榻上直起身子,“哥哥回来了,说曹操,曹操到!”宜林忙放了手上的活计进前来替冷江月穿鞋,“哥哥这会子在哪儿了?”
初芸也上前扶着冷江月起身,“小姐别急,公子是奉召回京,这会子还在宫里面见圣上。”初芸替冷江月理了理衣衫,将裙裾上的褶皱轻轻抚平,“方才已经派了封京回来回话,说是面见了圣上就回府来的。”
歪了一下午,发髻也有些松散了,冷江月在妆台前坐定,任由宜林将散了的发髻拆开重梳。
“母亲在何处?”
“夫人在举善堂,正等着小姐呢。”初芸又行了一礼,“奴婢先过去伺候夫人了。”随后便挑帘退了出去。
定北侯冷翼北长子冷慕峰十七岁时随锐甯王燕甯驻守南旗西境屴罗,三年来经历大小战役十数场,捷报频传。更在此次镇压西闽精锐的战斗中,亲率一万骑兵一举击溃右翼大军,直取主帅首级。后又配合锐甯王主导的中军直捣黄龙,使得西境绵延数年的战事得以平息。圣上龙心大悦,特召冷慕峰随锐甯王回京述职。
从兰汀阁前的抄手游廊拐个弯,过了浣花院朝后便是举善堂。
举善堂内供奉着冷氏一族的祖先,长年香火不断。
甫进了举善堂,便见母亲江氏正跪于祖宗灵位前焚香祷告,于是冷江月也拈了香跪在江氏身侧。母女二人诚心感谢祖先庇佑,保佑冷慕峰得以平安归来。
双耳三足寿字纹紫铜香炉内青烟袅袅,冷氏一族到了冷翼北这一辈便是单传,而冷翼北膝下也只有冷慕峰这一个儿子。原本江氏是不愿意让唯一的儿子去沙场历练的,无奈父子俩心性坚定,江氏也是无可奈何。
江氏今日着一身香色对襟绣梅花如意暗纹长衣,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多了几分红润。想来是得知儿子回京的消息,心内高兴的缘故。
冷江月见母亲欢喜,后又拿了帕子掩泪,不由得也是一番唏嘘,红了眼眶。
“母亲,”冷江月唤了一声,“今日是该高兴的,怎的竟难过起来了?这是要惹得月儿也跟着抹眼泪么?母亲。”
江氏被女儿这么一说,忙收敛了情绪,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冷江月的额头,很快便破涕为笑。
冷江月搀着江氏的手臂缓步往外走,“父亲可是在宫里等着哥哥一同家来?”
“是啊,圣上今日一大早便召了你父亲进宫去了。”
“那月儿陪您一起去前厅候着。”
江氏会心一笑,拍了拍冷江月的手举步往前厅去了。
冷慕峰回来已是傍晚时分。一下午的雪也积起薄薄的一层,前厅前两株松柏银装素裹,更显苍劲有力,冬日里的一点绿意是这样的坚韧不拔。
堂前冷慕峰着一身靛青色云纹织银丝锦衣,身姿挺拔,剑眉星目透着一股子青年勃发的英气。三年的军营生活冷慕峰消瘦了不少,却也精壮了许多。
冷翼北与江氏高坐堂下,冷慕峰上前跪拜父母,“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语毕,已是深深拜倒,叩头行礼。
江氏早已泪眼婆娑,冷翼北也颇有感慨地频频点头,“起来吧,好孩子。”
冷江月迫不及待地去携冷慕峰,“哥哥,快起来。”
冷慕峰离家随军时这个妹妹才十二岁,三年的光景,昔日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月儿长高了不少,如今是大姑娘了。”冷慕峰宠溺地摸摸冷江月的头。
“哥哥也结实了,怕是在军中没少历练吧。”冷江月撒娇着摇着冷慕峰的臂膀。
“这是自然,行军打仗日日操练,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年来我可从未懈怠。”冷慕峰笑语,只是其中艰辛在场之人都可想而知。
叙话几句,花厅的饭菜已经摆好,众人便入席开饭。
青白釉的酒杯里已斟满美酒,天际的风雪也已停歇,一轮明月高挂天边。
冷翼北举杯,“海内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举家皆满饮杯中酒,“今日峰儿回来,我们再也不用咫尺天涯,好啊。圣上龙颜大悦,已封峰儿为正四品副骁骑参领。”冷翼北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圣上念你屡立战功,特召你回京,又晋升了你的官职,亦可留在京城,不与家人分离。今后你更要谨慎小心,切莫得意忘形。”
冷慕峰举杯面朝玉照城的方向,恭敬一躬,“臣再谢圣上隆恩。”仰头一饮而尽,又执壶斟满一杯,于父母面前跪下,“儿子定当尽心竭力效忠朝廷,谨记父亲母亲教诲,光耀我冷氏门楣。”
江氏泪流满面,冷翼北也是泪光盈盈,伸手扶起儿子,“好,好!不愧是我冷翼北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