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两日里日日昏昏沉沉不知所谓,初八日黄昏,一个人坐在阁楼上,满屋和暖,不敌心中寒凉。虽也打定主意进宫不过是走个过场,终归还是要回来,可是一想到要入宫,而且近在眼前,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惆怅,脑袋里关于各朝各代后宫的想象一个一个的不断涌现。
“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着三十六年。”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嘴上低低地吟唱,眼角默默地晕出一汪清泪。思绪漫天遍野,信马由缰地游走,绿蓉上楼说:“大少爷在楼下。有话要跟小姐说。”
他果然还是来了,这几****还念叨,好狠心的哥哥,我病这些日子也不来瞧瞧我。眼看马上就要进宫,也不来和我别上一别。
下楼,见哥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见我进屋,起身,脸上一副不尴不尬的笑容。“妹妹别来无恙,风邪可痊愈了?”
“哥哥最近真是忙得很呢!今日怎么得空贵步临贱地?”刚才我还气他不来看我,可是一见了面,又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刻薄,说出这样刺心的话。
“妹妹别来无恙乎?”
我一听这话,又添了几分无名的恼怒,明明是亲兄妹,说话总是隔着什么似的。“哥哥看样子真的是忙糊涂了,婉莹之前病了半个多月,不知哥哥这别来无恙该怎么解释?”
“妹妹还是快人快语,嘴不饶人,哥哥心里着实惦记妹妹。”
“哥哥说这话就该打嘴,既然惦记着,就该常来看看妹妹才是,难不成这屋里有人会吃了哥哥,还是哥哥自己心中有愧不敢面对?”
“确实是衙门里公事冗杂,加上天气转凉,太太身上也总不太好。”
“听哥哥这话,太太今儿身上好了,故哥哥才得空来探视妹妹?哥哥是最会说话,怎么今日也这么冒失?你这么说,心眼多的还以为是太太故意拦着你不让你过来似的。”实际上事实也就是如此。太太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
“不管怎样吧,哥哥既然来看妹妹,就请妹妹大人大量别在跟哥哥计较可好?”
他越是谦卑求全,我越是不依不饶。“哥哥何错之有?再说哪里又轮的上妹妹去计较?”
“我知道妹妹心里症结在何处,妹妹放心,有我在府里一日,没人能把惜珍阁怎样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联想起前日高姨娘大闹惜珍阁的事情,哥哥是娘的亲生儿子,娘折辱受气的时候,他在哪里?“哥哥既说这话,我倒要问问,我怎么放心,如何放心?”
哥哥一时被我逼的语塞,半天说不上话。末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玉兔,递与我。“这是我自己雕的,做的不好,妹妹留着做个念想吧。”
接过玉兔的一瞬间,眼里蓄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我出言伤他,我的心里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人就是这样,不经意间总是用最毒的话去伤害最亲近的人,结果弄得两败俱伤。我知道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我和娘。
这世间最难为人的就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我是如此,娘是如此,哥哥也是如此。他既过给太太,那就是嫡系长子,于我们就不再相干。可是一脉相连,亲情是怎么割也割不断的。他的心和根,总还是在这里。
“妹妹在宫里好生照顾自己。娘——娘这里有我,你不用惦记。”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我的哥哥,你可知,这一声娘,能了却多少牵挂。长这么大,他从来都是叫她姨娘,这一句娘,如果娘听见了心里该是多高兴啊。
“哥哥请记住跟婉莹说的话,娘就交给哥哥照顾了,若是我在宫里听得娘过得不好,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眼里的泪珠子依旧不停的滚落,哥哥递了一方布帕给我。我没有接,紧紧握着手中的玉兔。“哥哥勿要食言。”言罢转身离去。
“放心吧。”一个坚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