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莉雅离开贝多芬,社交界议论纷纷,无疑对自尊心很强的贝多芬是个伤害。一向坚强的贝多芬,这次却被击垮了。耳鸣已使他心理虚弱,再也不堪一击。
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你啊,可怜的贝多芬,世界不再给你任何幸福。你必须把所有的一切,从自己的内部创造出来。你只有在理想的世界中去发现你的快乐。
一想到黛莉雅,他的心就翻江倒海似的难过,情绪越来越糟,耳鸣也更加厉害了。失恋也不是第一次,不知他这次为什么这样不能承受。
可是,贝多芬是不可战胜的。1801年6月,他在给好友威多拉的信中这样写道:我时常诅咒造物主和我的生命。普鲁诺克教我要顺从天命。但只要有可能,我就要向我的命运挑战。哪怕在这一生之中,我有可能成为上帝最不幸的子民。
贝多芬正是以扼住命运咽喉的勇气直面人生的。在这孤独的时期里,除了埋头创作之外,贝多芬还阅读了很多的书籍。特别是古希腊传记作家普普塔克所写的那些精彩传记,更让他如醉如痴。可是,失去听觉却迫使他继续过基本上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不能不使他心碎。他不止一次在内心呼喊着:“不,这样无为地打发日子,这不是我贝多芬所选择的生活!”
当医师答应他“若不能完全治愈,至少有所改进”都没有实现的时候,贝多芬又另换了一个医生施米德,施米德叫他住在较静僻的地方,而听觉是可能恢复的。
1802年春,按照维也纳人的习惯,贝多芬到乡村去消夏。这回,他是接受了他的新医生施米德博士的建议,来到了海林根城静养。
从维也纳到海林根城,如果搭乘马车,只需1个小时就够了。海林根城地方很幽静,是一个青山环绕的乡村。到处是宽广的葡萄园。山里有很深广的溪谷,清澈的溪流在山谷里流动着。在那浓阴蔽日的树林里,有一条小路,可通往幽静的村落里去。
贝多芬喜欢在这条小路上散步,到了后来,这条小路就被大家称为“贝多芬小路”。
贝多芬就在这村子的葡萄园里,租了一幢独立的二楼。他很满意这个住处,从房间一侧的窗子望去,越过五彩缤纷的田野,可以看到多瑙河和喀尔巴阡山的美丽景色,这给他那还在滴血的心带来了些许慰藉。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一片恬静的自然美。他准备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遵照医生的嘱咐治疗耳病,还可以让时间去平复失恋造成的心灵创痛。他彻底轻松下来,每天到田野、树林间去散步,到小溪边钓鱼,暂时放弃了乐曲的创作。大自然给了他无穷的乐趣。
贝多芬仍旧没有钻出音乐的圈子,他的朋友常来看他。法朗兹·兰兹也时常到海林根城来接受早晨的教程。
“早晨8时吃过了早餐以后,他会说:‘让我们做一个简短的散步。’”兰兹记叙说:“我们一同走,时常至下午三四点尚不回来,而在别的村庄里进午膳,在某日的散步中,第一次给我证明他已失去听觉,我叫他注意一个牧童正在吹笛,吹得很是动听,过了有半小时之多,贝多芬一点也没有听见。为此,他变得极端的宁静和愠怒,平时他快乐的时候似乎是极端暴躁的,但现在不是了。”
西法拉特·柴姆斯加尔对他失去了熟悉的音调和静静的愠怒,或者他跟不上他们的会谈时,假装心不在焉的样子,都不能有所帮助。他们发觉要装作不知道是非常困难的。
他朋友间的谈笑带给了他失望,因为他不能与他们交流,他沉落在世界上一切都是虚构的可怕思念中,他离开了他们,大踏步地回到海林根城的家里去了,音乐的思想比从前更丰富地涌起来了,这具有极大的力量使他能够克服命运,他为这力量而荣耀。
贝多芬写信给威多拉和阿孟多,说他的音乐从多面集合拢来的,它带给他名誉和金钱,他写给威多拉的信中道歉之词绝不是他的长处,而音乐却是另一回事了:“我是生活于乐号上的,当我作完了一曲,另一曲又开始了,我现在的工作,常同时作三或四个曲子。”
1802年的夏季,贝多芬大部分时间花在演奏和创作音乐上。有时欢乐,有时愤怒,但大部分时间精神都很好。我们都知道那年夏季的贝多芬与以前俨然不同,但当秋天降到海林根城后,那难以形容的时刻是不再来的了,但再来的将是什么?
悠闲平静的生活冲淡了兄弟们和失恋带给他的痛苦,也使他似乎对人和人生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认识。但是,耳聋的痛苦仍旧死死地缠住他不放,时常将他刚刚获得的愉快心情破坏得荡然无存。
每当贝多芬看鸟儿在枝头欢畅地鸣叫之时,尽管他侧着耳朵仔细地听,所听到的仍然只是那讨厌的耳鸣!
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贝多芬关上门,双手抱着脑袋横躺在床上。
“我的耳朵,怎会聋成这种样子?”
“那些饭桶先生,为什么就没有本领医好我的耳朵呢?”
疾病的折磨和无法解脱的精神痛苦使贝多芬更加郁郁寡欢。慢慢地,就连海林根城的美丽景色也无法让他轻松起来了。
一天上午,贝多芬和他的学生里斯在乡间路上散步。原野上遍地是野花朵朵,高耸在灌木后面的森林蔚成一片翠绿。贝多芬忽然发现在一棵松树下躺着一只小山兔。它的腹部有很重的伤痕,紫黑色的血水染红了灰色的皮毛。
“老师,它已经死了!”里斯看过小东西,然后贴在贝多芬耳边低低地说。
“是啊!一个活蹦乱跳的生灵就这么死了,这件事看起来挺简单的。”在回家的路上,贝多芬一直沉默不语。
贝多芬一直在想:“唉,上帝,请你救救这个可怜的人吧!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内心,燃烧着对人生的热爱吗?难道我真的就这样聋着耳朵死去吗?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是自杀的好。音乐也不能听,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这样老是生活在孤独与绝望中的话,我还是死了的好!”
1802年一场秋雨过后,树叶开始凋零。贝多芬一个人孤独地在林中徘徊,陷入了绝望的苦闷之中。从昨天起,他连教堂的钟声都听不见了。贝多芬终于感到问题的严重,对治疗彻底失望了。耳聋对平常人是一部分世界的死灭,对音乐家是整个世界的死灭。一切结束了吧!死的想法涌上心头。
大自然是这样的美妙,可是此刻坐在窗前的贝多芬,却绝望到了极点。已经来这里几个月了,他的病情并没像医生说的那样逐渐痊愈,而是更加厉害了。他沉思了许久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此时,也好像有一只漆黑可怕的死亡之手,在贝多芬面前威胁着。
后来,他急速起身,在桌旁坐下,提起笔来,开始写遗书。
我的弟弟们:我死了以后,你们两个要和和气气地把我的财产平分,两个人以后要互相帮助地生活下去。所有你们过去对不起我的事情,我都原谅你们。我在祈祷,希望你们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同时,要好好教育你们的孩子,要他们懂得道德才会使人幸福,而这绝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
再见!我要和你们分离了,实在伤心!心里一直怀抱着一个希望,那就是我的病总会在某种程度内痊愈。现在,这个希望已经舍弃了我!
这就像秋天的枯叶一样,所有的希望已经消失了!唉,上帝!请你给我一个真正的快乐日子吧!只要一次也好。但是,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到哪一天才能感觉到?不会有,不会有了!这未免太残酷了吧!无须再犹豫了,我已经到了了结我的生命的边缘。
这篇遗书的每一个字,都是贝多芬的血泪凝成的!在遗书中,可以看到贝多芬奇特的内心独白,也可以说是他彻底的忏悔。
写好之后,贝多芬把遗书封好,在信封上写了“等我死后拆”几个字。颓伤地坐到沙发中,盘算着如何迎接死神的到来。生与死的撞击、搏斗,壮烈而残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任感情和理智无休止地争斗。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是艺术挽救了他,一想到未竟的艺术事业,一切痛苦都不在话下了。
贝多芬毕竟是贝多芬。他重新站了起来,从心底发出一句震撼世界的名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海林根城的“遗书”是长期沉默的结果,他诅咒医生错送他到乡间去,以为这就可以隔绝喧扰的声音,结果反使他的脑中不能长久地安静下来!惨痛的忏悔,也没有解除这个痛苦。
海林根城的居民是爱贝多芬的,出版商经常地印出了他的作品,他大部分时间是花在作曲的思想中。细察海林根城夏季中的贝多芬,有人会发现他所得到的是不可思议的丰富,他的记事册上写有第三十一号作品钢琴奏鸣曲,第三十号作品3首小提琴奏鸣曲、变奏曲,但最重要的是第二交响曲就在此地完成了。
这首交响曲从头至尾是愉快的,它的声音稳定,抓住了乡间安静的生活,第一乐章是一种召唤式的,聚积着能力,其中,作曲者运用一种新的力量来扩大了罗曼蒂克的抒情主义,这首交响曲在第一乐章中完全显出了乐器的本色。
当贝多芬在海林根城写着他的志愿时:“那已是很长的时期了,自从真正的快乐从我的心中回鸣出来”,他忘记了从痛苦的心中所发出的快乐,他发现了音乐中的新天地,贝多芬所作的第三十一号作品3首奏鸣曲更是以前所不及的,也就是这个夏天的作品。暴风雨冲过了第一和第二首,第三首降E长调奏鸣曲,他应用了缓慢乐章,也是非常轻松的。
经过了快乐的夏季,秋天突然地降临了。秋风萧萧,他将他的忏悔文件封在自己的桌中,像人类的知识离他而去,他自己的思想仿佛也随之而去。停滞着的暗淡也好像突然地离开了他。
在11月里,他到了维也纳,周旋在朋友和音乐之间,他教别人课程,接受请柬,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又在那边,多时不见的贝多芬好似经过了一个极大的转变。
从他的内部解放出新鲜的生命力量,痛苦、忧郁看起来都已转嫁给别人了。外来灾难带给他内在的力量,一种新而坚定的手法,深切而纯洁的景象,创作交响曲的坚定意识,践踏了失败的软弱的思想。
贝多芬对他新的力量感到大喜,使他明白去攫住人类精神中最崇高的声音,那是一首征服的交响曲,这“征服”二字并不是用在军事上。作曲者经过数月的劳苦已宣布一种无敌的力量,无论什么都不能击溃它,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去征服命运”。
贝多芬的一生中,只有这一次绝望。他走出生与死之间的迷谷,平静下来。他把两封遗书藏在箱底,把痛苦绝望化为了忍耐奋发的动力。从此,他进入了创作的高峰期,他的刚毅天性获得了胜利。命运踩不死你,它就跪在你的面前。贝多芬以胜利者的雄姿,在艺术探索的道路上勇敢地向前迈进。
他手上的鹅毛管笔在五线谱纸上“沙沙”作响,《第二交响曲》很快完成了。前两年所作的《第一交响曲》太受海顿与莫扎特的影响,没能表现出自己的风格。这次要打破以往的保守套路,多一些自己的特点。这是一个进步。更为可贵的是在耳疾、失恋双重打击下产生的作品,居然精神充溢饱满,全无颓伤之气。
1803年,贝多芬对他的朋友说:“我至今不能满意我的作品,从现在起,我要开辟一条新的道路。”他的这个追求实现在他的《第三交响曲》和自此以后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