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松涛城如一张大饼被分为三部分,城西北居住着大部分是贵族,街道宽敞,高墙高楼耸立,自有一番宏大的气象,往来多是卫队和车马,极少见行人。
城东北则是寻常富裕人家的处所,家中多半是经商的、或是有公职的,街巷纵横间青楼酒肆林立,车马行人往往挤成一团,热闹非常,只有城南多是草房泥路,拥挤着大批平民。
杨言在城西北自然买不到房子,只得在城东寻觅,他对此地一概不知,原本觉得刘志兴是本地人能帮到他,所以找到他要求帮忙,谁知这人听了之后觉得是个巴结他的好机会,直接要将城东弄堂里一处极大的宅邸当作礼物相送,杨言万般推辞不过,只得丢下一堆金子权当房款。
此后那刘志兴鞍前马后,一面替他招募家丁侍女,一面替他置办家具,里里外外竟比杨言还要用心,搞的他哭笑不得,觉得这人情欠他太多,将来也不知能不能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很快,经过数日准备,杨府在鞭炮声中正式挂牌,当日刘志兴还带来十几个商会中的好友备着礼物前来恭贺乔迁之喜,另外军医张德孝及其朋友、左右邻居、几个小官也都赶来参加。
杨言穿着华服在门口迎着众人,各自寒暄一番,正要入座,忽然一队持矛士兵跑到门口,将弄堂堵的严严实实。
众人不知何事,惊慌不已,一个军官打马上前向杨言道:“你可是杨言?”
杨言点了点头,对他道:“你又是谁?”
“混账东西,这是我们的城防司令、三等红花子爵杨路钧,见了长官还不行礼?”一个兵士突然朝他怒吼道。
杨言因战功封赏之事看不惯杨路钧为人,此番见他亲自出动必定是有备而来,若是软言相求必定受诸多刁难,废话也就不想多说,登时大怒:“不认识!老子今天刚搬家,没事滚远点!”
刘志兴和他的商友们平日被杨路钧欺压惯了,闻此不由得心中喜欢,又不得不为杨言暗暗捏了把汗,这杨路钧向来是个没事也要找事的主,平日在城里欺压良善,偶尔也会去山里找土匪练手,土匪打跑了就去杀熊猎虎。只是先前在征剿王麻子的时候吃了亏,所以一段时间有所收敛,如今王麻子被灭,爵位从男爵升到子爵,气势又嚣张起来。
杨路钧也早就看杨言不顺眼,嫉妒他数番在公主面前立功,之后又被城中百姓所爱戴,近日更有流言说他根本不是杨言的对手,认为他是个威胁,琢磨着最好趁着羽翼未丰,将其毁掉,来之前又被人挑唆了几句,越发信心满满,现在就是专程来找事的。
他自诩城里没几个人敢忤逆于他,此时却被一个小小军士长当面如此轻视,满腔怒火也被激起,忍了又忍,强作大将风范含怒冷笑道:“本将军念你是刚从叫花子雇佣军里出来的人,出身低贱,不懂礼数,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作为帝国军士长,在伤愈之后迟迟不肯归军队,按帝国军法,当按逃兵罪处以绞刑,来人!给我绑了!”
说着就有几个兵士上来要捉拿杨言。他见对方人多势众,回身就从房间里取出一杆火枪,上好刺刀就对着杨路钧怒喝道:“你敢动老子试试看?”
士兵们连忙将他团团围住,长矛密密麻麻指着他,只要他敢动,立刻就会被刺成蜂窝。
“你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今天我就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杨路钧没想到他会反抗,惊讶之中连忙摸向腰间的火枪。
“你敢动一下试试?”杨言沉着脸握紧扳机,“看看今天老子打不死你!”
杨路钧也知他曾从魔教总坛逃出来,必定有些本事,况且如此近距离,火枪能穿三层精钢铠甲,不由得身子一僵,不敢乱动。
于是双方对峙起来,谁也不愿后退,气氛十分紧张,正在此时,忽然外边有人喊起号子来。
“西境安和郡主驾到。”
众人一听,也就没了拼杀的心情,各自收拾兵器迎接郡主,杨路钧狠狠蹬了杨言一眼,心想等郡主走了再收拾你。杨言也觉蹊跷,他和符茵没什么交际,反而还曾结过仇,此番前来该不会也是来找麻烦?
正想着,只见符茵在侍女的搀扶下已经下了马车,见到这里布满全副武装的军士不由得诧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杨路钧上前笑道:“卑职正在抓逃兵,扰了郡主的驾,还望海涵。”
符茵向来好武,一听说抓逃兵不由得来了精神,问他道:“逃兵在那里?居然如此兴师动众,不行的话本郡主帮你们去抓。”
杨路钧大喜,忙将杨言长久不归兵营的事跟她加油添醋说了一番。符茵闻此忽然变了脸色突变,不待他说完就劈头盖脑骂道:“放肆!你不知道他是我徒弟吗?还想要绞死他?先问问我的剑答应不答应。”说毕喝道:“小宸,将本郡主的惊蝉剑取来!”
杨路钧大吃一惊,不料她翻脸如此之快,这郡主虽然在地方上没有实权,甚至她从前还是魔教叛党的首领,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皇帝的干女儿、荟柠公主的干妹妹,不是他这种低等贵族可以轻易招惹的。
他那里敢跟她比武,连忙跪地叩拜道:“郡主息怒,卑职根本不知他是郡主的徒弟,再说这军中自有军法,卑职也是依照军法办事。”
符茵冷哼道:“我不管什么军法王法,如今你要是胜的了本郡主,人你可以带走,任凭你处置,但若是你败了,除了赔礼道歉,还要写下欠银一千两,你可愿意?”说毕又向众人道:“大伙也来评评我给出的条件公平不公平?”
刘志兴见有郡主撑腰,先前惧怕之心尽除,第一个跳出来道:“郡主若是以女儿之身战胜一个久经沙场的男子,这提出的条件自然是极公平的,只是这刀剑无眼,郡主万金之躯不能轻易涉险,还望斟酌。”
众人也都点头称是,连杨路钧带来的手下也跟着起哄。
杨路钧已经没了脾气,他发现自己陷入两难境地,若是依言比武,赢了郡主就等于得罪一个头号敌人,将来对仕途大大不利。同样,若是比武输了,输钱倒是小事,关键若是输给一个女子,那以后可就再没脸带兵。
不由得忍气吞声道:“郡主若是执意如此,这武也就用不着再比试,我直接认输,赔礼道歉写欠条总行了吧。”
符茵冷笑道:“你要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借着郡主的身份欺压你,没的说,今天这武是比定了,若是你觉得怕伤到我缚手缚脚不好发挥,那么就让侍女小宸代表本郡主出战,这样总归可以了吧。”说毕喝道:“小宸接剑!”
“是!”只见那叫小宸的侍女接过剑以后,转身就到车厢里换了一套短打劲装,长发也扎起来盘在头上,红彤彤的脸上有着一双堪堪有神的大眼神,身姿也显得挺拔有力,一举一动如风而至,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
站在一旁的杨言见此不由得暗暗称赞,可他怎愿意让这样一个小女子为自己拼命,拦着她道:“你们都走开,这场比武因我而起,应该由我来结束。”
“乖徒儿,你还没学到为师的真功夫,怎能轻易与人打斗,快闪开!”符茵说毕,不等他反驳,几个侍女已经将杨言控制住,这些女的也都有功夫在身,杨言被制住要害后竟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动弹不得。心中不觉暗想这郡主也太奇葩,他还没同意当她徒弟,她却已经以师傅身份自居,可知狂妄至极。不过如今她和杨路钧斗在一起,自己在旁边看两个奇葩自相残杀也很不错。
这边杨路钧原本就是好胜之人,看见小宸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不敢拿郡主怎么样,拿她的小侍女出气倒也无妨,因此持剑向她作揖道:“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刀剑无眼,姑娘先请!”众人见此连忙让出一块空地来。
话音刚落,却见小宸娇躯一拧,惊蝉剑如灵蛇吐舌,直向他攻来。他连忙挥剑抵挡,两剑刚一交接,就觉一股巨力传来,直震的虎口发麻,不由得大惊。
往日他与彪悍的匪徒相斗,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这小姑娘力气可不小。因此收起轻视的心,凝神相对,将家传剑术全力施展,一把剑舞的大开大合,卷起阵阵劲风,使人不敢近前。
谁知小宸并不正面格挡,或躲或闪,绕着他游走,只等他稍有停顿,就纵身猛烈一击,接着又迅速撤出,整个动作一气喝成,快如闪电,围观者纷纷叫好。
杨路钧一面追着她身影寻求正面交战,一面又要防范她突然致命的反击,几个回合下来不由得气喘吁吁,数次差点被她偷袭成功。
他正要喝骂对方无耻,却听符茵在那边喊道:“宸儿玩够了没,还不快解决他。”
杨路钧一听心头登时如浇了盆冷水,方才他已经使出全力,却未料对方居然还有保留。
那小宸被符茵这么一说,果然改换招式,不再游斗,反而步步抢攻,招招致命,刹那间剑锋舞出耀眼剑花,将杨路钧全身要害全部封死,眼瞅着避无可避,他无奈之下奋力格挡,两剑相交,咔嚓一声,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手中剑应声飞走,插入墙壁之中,深入寸许,犹自嗡嗡颤抖不已。
杨路钧只觉手掌疼痛不已,低头一看,剑柄脱手的时候居然将他手掌擦伤,鲜血正一滴滴落在地上,可知对方劲道之大,爆发之强,让人几乎不敢相信。
众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胜负已分,登时爆出巨大的喝彩声。
杨路钧垂头丧气,心想原来世上高手如此之多,符茵一个小小侍女都如此厉害,要是她本人出场,那该厉害到什么程度?只怕一出手自己就会被杀。
他一想到这里,万念俱灰,恨不能立刻逃走,向着面无表情的小宸低头认输之后,就匆匆喝令手下撤离。
“放心,我说话算话。”他一边走一边对杨言道。
杨言此时却高兴不起来,脸色阴沉地点点头。他先前已经领教过符茵的功夫,对此并不感到吃惊。
这边众人却乐开了花,有人对杨路钧“善意”提醒道:“杨将军赶紧换身衣裳吧。这样穿着出去要被人笑话。”
杨路钧不解,闻言低头一看,只见这一身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剑刃划出许多个大口子,布条被风吹起,裸露出肌肤,整个人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如同街头乞丐,方才他竟无察觉,心中更加惊骇莫名,几疑剑神下凡。
正发愣的时候,忽听外面脚步声大起,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冲了进来,驱散闲杂人等之后,就站起岗来,接着就有人报:“帝国钦差大臣、西境剿匪都督、摄政大公主、西境元首、荟柠公主殿下驾到。”
大家立刻收起嬉笑之声,各自凝神迎驾。符茵带着随从向着车驾拜了一拜,就直接迎上去道:“没想到姐姐也会来这里。”
荟柠一边下车一边道:“在家里闲的无聊出来逛逛,没想到妹妹也在这里。”于是二人携手往杨府走来。荟柠见杨路钧带着这许多兵丁跪在地上,便问起缘由来,符茵随意几句话便将前因后果给她一一讲清楚了,她听完就点头道:“军人久不归队,的确是要按逃兵罪处死!”
杨路钧闻此消息如天外之音,方才受的种种委屈竟不能忍住,跪在地上连忙叩头流泪道:“请公主给卑职做主!”
杨言这边却吓了个魂飞魄散,不知公主卖的是什么关子。
荟柠见杨路钧衣衫凌乱形如乞丐,不由得勉强忍住笑,顿了顿道:“不过这个事情说起来也怪本公主,当日他伤愈之后,本公主想着他恢复的不好,就让他留在城里养伤,就忘了告诉你们一声,如今误会既然解除,麻烦你回去告诉军法处,就说杨言离队是本公主的意思,让他们以后别再为难他。”
杨路钧刚刚燃气的希望瞬间又破灭,他竟不知杨言背景居然如此深厚,先后让郡主公主两个重量级人物都为他说话,事先他掌握的情报告诉他杨言不过是一个佣兵,后来才转为军士长。家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朝中更无半点势力。虽然传言他和公主关系很好,但仅仅是传言,他并不觉得一个新晋骑士,连半个贵族都不如的人能让公主看顺眼,或者能给他造成多大的威胁,因此才敢直接带兵前来问罪,谁知这一回真的踢到铁板上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多说些什么,直接告了声“遵命”,就匆忙带着兵丁逃也似的跑了。
杨言见此喜的眉开眼笑,抖抖衣襟来到二位面前作揖道:“在下多谢公主、郡主为在下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实在令我感激莫名,在下无以为报,只有天天去庙里烧香祈祷公主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祝郡主武功冠绝天下,四方震服……”一番恭维话说的是滔滔不绝。
荟柠笑着点点头,看见刘志兴等十几个人也都在这里,不由得笑道:“没想到你已经交了这么多的朋友,很好。”
刘志兴连忙上前笑道:“回禀公主,杨老弟的功绩如今在帝国人人皆知,我们几个都是慕名而来,觉得杨老弟果然是侠肝义胆,智勇双绝,不禁敬佩公主果然慧眼识人,最近一段大家都在感慨公主摄政之后的变化,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公主就与郡主化干戈为玉帛,平定四方匪患,对内又施行仁政,减少关税,扶持农商,如今商旅贯通,松涛城更比以前热闹,百姓都铭记在心,如今许多人都在合计着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和帝国议会批准公主永远主持西境大政呢。”其余人等也都连忙跪拜道:“刘爵爷说的甚是,西境大局非公主主持不可,还请公主体谅百姓一番拳拳之心。”
杨言在一边默然不语。心想这刘志兴果然有参政志向,怪不得他老来巴结我。
荟柠没料到刘志兴突然发出这样一番高论,连忙挥手让众人起身道:“今RB公主是来恭贺杨言的乔迁之喜,又不是要开内阁会议,你们怎么倒讨论起政治来?亏你们之中几个还是州府议会的议员,难道不知这议会主政一向是帝国的立国之本,从前也未曾有过皇室主政的例子,以后休要在本公主面前提起这事。”
公主的拒绝是刘志兴意料之中的事,也就不再多言。当下大家在杨言的招待下各自在酒席前归坐。
荟柠、符茵及其随身侍女则被杨言邀请到里间相谈,一时满屋子莺莺燕燕,如同进了西凉女儿国,杨言笑道:“不知两位贵人和众位姑娘能来捧场,所以准备不周,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人去准备。”
二女笑道:“不必费事,我们就是想过来参观参观。”
杨言笑道:“不过小小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说完告辞出去,二女也趁此各自转入里间更衣。
杨言走到厨房将新上任的管家叫来,吩咐要给公主设宴。那人听了立刻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回禀老爷,按帝国规矩,招待公主必定是国宴规格,小的就算请了全城最好的厨师过来,仅仅是食材也得准备个七日时间,这一时半会如何能准备国宴?”
杨言闻此也是头疼不已,这贵族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当真起来的话,一顿大餐就能将他刚刚积攒的家底吃空,想了又想,不如准备些土特产招待更妙。于是对那管家说了一番,那管家点头道:“这却不难,只是太寒酸些,传出去有失颜面。”
杨言笑骂道:“只管去弄,凡是有我呢,对了你叫啥名字,我又给忘了。”
那管家笑道:“小的张茂才,老家在东海。”
杨言点头道:“以后我就叫你老张,你吩咐人赶紧将那湖边那什么亭打扫干净,将吃的都放在亭子里,闲杂人等不许进院子。”
那张茂才笑道:“老爷贵人多忘事,那叫‘倦芳亭’。”
“管他呢,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替我去外边招待那些贵客,千万别失了礼数。”杨言说完就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