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婠抬手摸了摸耳朵,有点痒,不知道哪个舌头长的,正在背后说她。
若是她能听到万贵太妃和杨阿姑的对话,说不定心情就能变得很飞扬了。能得到长辈的承认和支持的爱情,那得多么幸福啊。
只是她一介凡人,也没个顺风耳,自然是听不到的。此刻她正站在角楼上吹风,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校场,绿草如茵,那叫一个青葱。
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她扭过头问道:“楚王殿下没说是什么事?”
初月摇头道:“殿下只是再三强调,一定要把婠娘请过来,至于到底为了什么,却没有说。”
苏婠无奈地回过头。这臭男人,还是老脾气。只管叫别人干这干那,从来不说原因目的,总拿别人当傻子似的。
“恩?这是做什么?”
她挑高了眉,看着李宽策了一匹马,慢条斯理地从围墙的门洞里踱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人一骑,正是他的近身侍卫高扬。
李宽还甚至还回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自家这臭男人,还是很有骄傲的本钱的,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什么的,放在他身上,那都显得有些掉份儿。
空旷的草地上,就两匹马、两个人,愈发显得空荡荡。
这时候,对面围墙的门洞里,远远地跑出来几个人,还牵着好几匹马,向着李宽的方向,小跑着迎了过来。
苏婠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其中有个人,包子脸,绿豆眼,腊肠嘴,长得独具特色,可不就是招人烦的徐严,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
抽了抽嘴角,本来就觉得他长得难看,现在跟李宽一对比,愈发显得丑陋滑稽了。
从地面到角楼,也就三层楼那么点高度,又是顺风,下面的人说话,苏婠和初月也能听清楚个七七八八。
“拜见楚王殿下。”
几个太仆寺的官儿一到跟前,就对李宽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免。”
李宽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嘿,还真有那么点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感觉。
苏婠笑了想,想起本来这臭男人在现代也是一司老总,当惯领导的人,哪里会没点气势。
太仆寺的几个官儿爬起来,官位最大的是个少卿,长得倒是蛮讨喜的,正笑眯眯地对李宽道:“下官已经把最好的一批马都带过来了,请殿下挑选。”
李宽点点头,扫了那些马一眼,微笑道:“好俊的马儿。”
少卿躬身道:“都是典厩署养的好。”
“哦?典厩署令何在?”
“下官在。”徐严出列回话,心头暗喜。
李宽打量了他一眼,说道:“马养的不错,看来你很适合当养马官嘛。”
徐严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既然是你养的,就由你来介绍吧。”
徐严应了声:“是。”小心肝儿跳的有些快,暗想这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得好好把握。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少卿的侧脸。
若是给楚王留下好印象,不知道能不能往上挪一挪,让咱也坐坐少卿的交椅呢。
他自觉今天要交好运,却没看见少卿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和高扬将军嘴角隐约的嘲讽。
接下来,他将这些马儿的来历、脾性、特点,都一一做了介绍。不得不说,这家伙业务还是相当熟练的,说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不过他说完以后,李宽半天没出声儿,搞得这小子惴惴不安,偷眼看一下自个儿的上司,太仆寺少卿同志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气氛似乎有点怪。
这时候,李宽抬起马鞭,指了指这群马,问道:“耐力最好的,是哪匹?”
徐严忙指了其中一匹马,说道:“左边第二匹。”
“爆发力最好的呢?”
“中间这匹。”
“力气最大的?”
“右边第一匹。”
“性格最温顺的?”
“左边第一匹。”
“长相最俊的?”
“……右边第一匹……吧。”
徐严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刚过清明,这天儿怎么热得这样快。
李宽拿马鞭轻轻敲着掌心。
高扬抿着嘴,憋着笑。
太仆寺少卿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就连高高站在角楼上的苏婠,都已经感觉到气氛的诡异了。
“这么说,看似个个有长处,实际个个是脓包?”
“这个……”
“就没一匹是真正好的?”
“那个……”
“这就是你们太仆寺养出来的马?”
“……”
“还说是最好的一批?”
“……”
“是马太差,还是养马的人不中用?”
在李宽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徐严冷汗簌簌,脸色发白,手脚发软,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投到了上司身上。
这时候,太仆寺少卿就跟刚巧睡醒了似的,开口道:“启禀殿下,太仆寺的马,都是从各地进贡来的,挑选的是最优质的品种,配种也极为严格,生出的马仔都是最优秀的后代。殿下教训的是,优秀的马种,长不成优等的马匹,必然是太仆寺职责有亏。既然配种没有问题,那一定是饲养方法的不对了。”
“哦?”李宽挑高了眉,“饲养马匹,是谁的职责?”
“掌饲马牛、给养杂畜,乃是典厩署的职责。”
李宽扬起了嘴角,似笑非笑:“这么说,是典厩署令的失职了?”
太仆寺少卿躬着身子,似乎极为惭愧,无形中却是默认了。
形势的急转直下,让徐严在转不过弯来的同时,又惊又怒地瞪住了少卿。
“怎么?典厩署令阁下不服?”
少卿转过脸,对徐严厉声道:“还不快跪下认罪!”
徐严的绿豆眼又成了蚕豆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个时候他才隐约感觉到,自己被这个上司给卖了。
身份高贵的楚王殿下,冷冷地看着他;顶头上司,又狠狠地盯着他。在这两人的威势下,他终于胆颤心惊,扑通跪倒,五体投地。
“下官失职,求殿下宽恕。”
李宽居高临下,淡淡说道:“本王无官无职,可没有处置官员的权利。”
徐严失语。
“太仆寺官员失职,自有太仆寺卿处理。这事儿,本王自会向太仆寺卿提及。”
徐严顿时惊恐,交给太仆寺卿处罚,可比楚王本人处罚要惨的多了。这一任的太仆寺卿,最是刚正不阿,对下是出了名的的严苛,徐严这个典厩署令,本来就是走后门买进去的,早就被记了黑账。若是再让他逮住个失职之罪,挨罚挨打那都是轻的,让他当场卷铺盖滚蛋都是极可能的事。真要这样,他家里头那个母夜叉老娘宇文氏,杀了他的心都有。
“殿下饶命!”
李宽不解道:“本王又不是要杀你,你求什么饶?”
徐严一肚子苦水,吐也吐不出来。
这时候,太仆寺少卿又适时地开口了:“殿下不知,上官治下严苛,若是提交于他,徐严恐怕就要官位不保了。”
“哦?”李宽摇头道,“当今以仁治国,若是因一时的失职而丢官下野,却是有些冷酷了。”
少卿道:“殿下仁慈。”
他冲徐严使了个眼色,徐严这时候也顾不得刚被对方卖过,扑到李宽的马下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下官但凭殿下处置,求殿下开恩!”
角楼上的苏婠看的一个劲地撇嘴,这哪里是大唐的官员,分明是满清的奴才。
李宽纠结着眉头,终于说道:“本王秉承当今皇上的治国之道,有意放你一马。”
徐严立刻一喜,李宽却接着又道:“但有过不罚,亦有纵容之嫌。这样吧,太仆寺卿那里本王就不说了,你领个三十军棍,长长记性吧。”
徐严泪流满面,无奈应了。
李宽看了高扬一眼,高扬会意,将拇指中指放到嘴边一呼哨。
嚓嚓嚓嚓,从远远的门洞里,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四个士兵排成一列跑了出来,后面两个还各自扛着一根军棍。
四人跑到跟前,一站定,纹丝不动。阳光底下,军棍上新鲜的油漆,亮得耀眼。
高扬冲徐严抬了抬下巴,道:“给这位官老爷,来三十军棍,手上干净点。”
四个士兵中,带头的那个咧嘴一笑,道:“您就瞧好吧,绝对干净。”
这四个人,都是腰细肩宽,两臂蚱开,都是个顶个的棒小伙。其中两个上前,拧胳膊,踢腿,两下就把徐严给放倒了。
徐严稀里糊涂地趴在了地上,仰着脸道:“就在这儿打呀?”
方才给高扬回话的士兵,又咧了嘴,道:“废话,爷们儿忙着呢,早点打完早点了事。”
他撇了一个眼神,另一个士兵就往前几步,站到了徐严的另一侧。两人高高扬起了军棍,往下一拍,那个整齐,就一声儿。
“啪啪啪啪……”,木板击肉的声音,加上徐严的惨叫,着实惨烈。
少卿不忍心地扭过头,捂住了耳朵。
高扬咧着嘴,一口白牙渗得慌。
李宽仰着脖子,望着蓝天白云,今儿天气真不错。
没多会儿,三十军棍打完了,四个士兵一收队,嚓嚓嚓嚓,又跑回了门洞里,就跟来时一样,整齐利落。
徐严这会儿已经只有出了气,没有进的气了。
仿佛才看完天色,李宽低下头,看着徐严,点了点头道:“恩,完事儿了,回去吧。”说着,又拿鞭子点了点,“把那匹马给我牵过来。”
他说的正是左边第一匹,徐严说性格最温顺的,少卿亲自牵过马,将缰绳交到高扬手里。
李宽调转马头,高扬牵着马跟在后头,两个人悠悠然扬长而去。
少卿低下头看看徐严开花的屁股,啧啧两声,对另两个下属道:“找俩人把他抬回家去罢。唉,可怜的……”
徐严这会儿是没有力气,流着眼泪还得往肚子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