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风雪漫天,风冷刺骨。被卷起的雪沫落在流月的脸上、身上。一寸一寸地掩去了落在雪地的殷红。几乎与雪同色的女子还是淡淡地苦笑着,眼睛仿佛望着落雪,又仿佛透过落雪,望向了不知何处的彼岸,眼神恍惚且迷离。
“为什么……救我?”那样的疑问,很深,很深。
年青英武的帝王,第一次正眼望着这个拼命救回自己的女子。言语有些意外,神色,有些复杂。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灵秀和倔强。虽说容颜已毁,面相已破,但那样的缺失,似乎并没有损失她的半分美丽。
她肌肤依然如白玉,气质依旧若冰雪。只是,那样气质,那样的容色,生生地多了一抹瑕疵——一块金钱大的疤痕,就在左颊,被散落的长发遮去了一半。
年轻的帝王,在漫天洁白里一寸一寸地回首,他有些吃力地望着那袭几乎与雪的女子,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救我,要知道,是我倾覆了你的国度,杀害了你的双亲和子民,你……不是应该,恨我的吗?”
是啊,是他挥师北上,倾覆了她的国度,使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国和家。更有甚者,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要放过她,不惜千里追踪也要将她带来自己身边。只为了做为一枚棋子,作为擒拿她兄长的诱饵。
她不该恨自己吗?为何却又在自己毫无余力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出手相助?
“救你么?还有恨……”流月模糊地笑着,模糊地摇头。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每个人都这么地执着?
而救与不救,究竟有多远的距离,有多大的差别?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只是他人涅槃。那样的爱恨,统统和她这个逆时空而上的人无关。
而她,中是一个医者,只是简单地眼前需要帮助的人略尽绵力罢了。
为什么,这个世上,愈是简单的问题,却往往被复杂化。为何如此直接的答案,他们却总也想不到?
“我不恨你,没有人为杀戮而生,上天,有好生之德。”眼皮渐渐沉重,流月的声音,已近乎低语,她虚弱的笑笑,想要睡去。
这个世上,爱和恨就如光和影一般地存在着,因恨生爱,因爱而恨。
而他之于她,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呢?
“如你所讲,他们亦不该死。”那样的答案,显然并非帝王意料中的任何一个。
他愣住,然后忽然淡淡地笑了,那样的笑意,仿佛开在冰雪上的寒梅,只有绝丽,没有温暖。
那样的放手一搏,他撤去了护住心脉的真气,虽说一击而中,但药物所导致的麻痹正一分一分地侵蚀着心口。
双腿开始无力,紧接着,就是大腿、丹田,手也开始慢慢地垂下。帝王知道,不用片刻,自己会如坚冰冻实的木乃伊一般,再无半分移动的余力。
于是,帝王殷殷地望着渐渐失去生命迹象的女子,固执地想要得到她最后的答案:“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面对男子的追问,流月已无余力挣扎,朦胧中,她看到琉月远远地站着,用谴责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仿佛在质问她为何要帮助那个该死的人。她并不解释,只是苦笑,只是摇头,只是无言以对。
是呵,那个女子,是恨他的罢,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而自己却放弃了一个如此大好的机会,她怎会不愤怒、不生气?
但要怎么告诉你,琉月,我并非你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怎能放任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眼前消失?怎能放任因为他的死去,必须要牺牲的无数生命?
眼前模糊而又清醒,远处的琉月忽然散去,那一张脸,变成了她的妹妹,淳于流光。
年轻的她,睿智的她,眼底藏着冷意的她的妹妹,手中一只瓷杯,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正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杯子一分一分地递了过来。
她认出了,那正是她穿越前一晚所使用的杯子。
公主琉月,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淳于流光,她上一世的妹妹。
一刹那,流月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一个时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耳侧,有人在切切地询问,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样执着的询问,惹得她不由地笑了,模糊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答:“因为,你会请我喝酒,而他们,只会举剑杀人。”
那样的话,从垂死的女子口中吐出,好象阳光投射在冰雪的光芒,虽说刺眼却透着些许温暖的味道。而那样的温暖,是帝王的生命早就消逝的东西。
刹那间,他的神思逸出了很远,很远。
无数少年的时光在吟唱,无数呼啸的往事在吟唱。年轻的帝王忽然用尽全力,对着雪地中的流月一分一分地伸出手去:“过来我这里,那里很冷,你的伤,还未完全好。。。。。。”
流光的剪影正一分一分地走近,她的口中犹自唤着“姐姐”,犹自在说着一些虚无的、关心的话,流月没有去接那个杯子,只觉得心口绞痛、绞痛。
过了半晌,她有些茫然地对着虚空伸手,喃喃:“恨呀,很累的,所以,流光,我不恨你,只是,你可曾想过,要放过我?”
流月深深地望着她的妹妹,喃喃:“因为,你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