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倒吸了口气,抚着心口的箭矢,对着那抹准备离去的身影,微弱地说了句:“南越君主,真的是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却不料,射中的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此一来,不知会不会影响您的声名呢?那么流月,就此物归原主,如何?”
淡淡的话里,时断时续,但即便是谁,也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然而,即便是那样的话,那样的鄙薄,也不能令年轻的帝王回首。
要知道,君临天下,烈焰巡于世间。若他能轻易的为一女子的言行动容,岂非等于认同了她的话?
于是,帝王长袖一拂,望向了辽远的天空。那里,天高云阔,星月寂寥,就好象是他玉座上的人生。
而这个女子,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吗?若真如此,怕她要失望了,世间女子,自从失去了那一个,就再也没人能入他的眼。
没有得到回应的流月,还是微弱地笑着,过了产晌,忽又说道:“陛下英明万里,箭无虚发。专门取那些,于你来说,再无利用价值的性命。所以。于公于私,流月都要归还才是!”
流月的话,轻如蚁哼,然而,虽说小声,却依旧一字不漏地落入内力浑厚的帝王耳中。
听了那样的话,那样的语气。一抹比冰雪还冷的笑冉冉浮上帝王的唇边。他转身,望着容颜尽毁,眼神犀利的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若还,现在便可以,何以浪费口舌?”
流月只笑,但笑不语,在南叶回风回首之际,流月右手用力,箭矢从胸口一寸一寸地移出,血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单薄的身子。
所有的人,都随着流月的手心抽紧,一侧的林玉率先清醒过来,一看到女子几欲昏迷,便扯开喉咙,急急地唤:“大夫,大夫!”
身背药箱的军医箭步上前,一看到满身是血的女子还有她手中的箭矢,眉头蹙了起来,他将手中涂了一半伤药的布按在她的伤口,嗔怪道:“她伤及心肺,稍不留神,就是人命一条,为何,拔箭,也不通知我一声。”
然而,他再望望流月手中,带血的箭矢,忽然怔忡,这个柔弱女子,竟是自己拔出了长箭?
有血,自流月的唇边溢出,她若有若无地咳着,挣扎着说了句:“完璧归赵,祝陛下物尽其用。”
带血的箭矢,就在流月手中,带着倒钩的箭头,勾出丝丝血肉。血,正一滴一滴地从她苍白的指尖落下,她却还在笑着,微弱却坚定地说着自己的话。
南叶回风的眼神,顿时凝住,他望着东林钰呈上来的箭矢,若有所思。
风从旷野吹来,飒飒转转,流月被林玉强着按在担架之上,却犹自笑意淡淡。
这有腿,就是好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为什么,这失而复得的东西,这么短暂?
这腿,这身体,究竟还是人家的呵。
她苦笑,慢慢地闭上眼睛,黑暗无边。
南叶回风,望着担架上的女子,望着她流露出的最后一抹笑,蹙眉,有谁能告诉他,这,就是那个瓷人一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今日看来,她绝世而独立的,不单单是容颜,还有她如火的心性。
那,又是怎样一个女子?
他冷笑,回首,却看到了失魂落魄地高远。他忽然想到,那个林玉同样感同身受的眼神。
清风朗月这下,南叶回风又是凝眉,这个容颜尽毁,却看不出一丝自卑和难受的女子,这个就那样一寸一寸拔出长剑,却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女子,究竟用什么打动了两个钢铁军人的心?
高远的眼睛,一直跟着那副担架,跟着那个拔出箭矢,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女子,心口,堵塞一般难受。
他犹自还记得,那个女子淡淡淡地对着他笑:“生死,各安天命而已。”
她说:“一天,有好生之德!”
那样一个生死,安天命的女子,总说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女子,难道就此役去了吗?
流月,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喉咙渴得难受,她张口,喃喃了一句:“流光,水,水。”
然后,有水递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张口,贪婪地吞咽,然而,一不小心,被呛住了,剧烈的咳嗽之下,有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僵硬却温和:“小心一点,还有。”
剧烈的咳嗽,牵动伤口,有血丝,又从口中渗出。流月整个人,都倚在那人身上,无丝毫余力。为何,会这样的痛?
她蹙眉,手抚心口,一抚上包扎得厚厚的绷带,脸,不由地又苦了起来。你说说,她为何总是受伤呢?
有人,粗鲁地,帮她抹去汗水,然后扶着她躺下,她开始喃喃:“连心草,一两,云南白、三钱,天门冬五分、土三七六钱、藤三七半两。三碗煎一碗。”
口中不住喃喃,她又说了句:“流光。”
“能自己拔出箭矢的女子,何故,会如此虚弱?”一个满含嘲讽的声音,近在咫尺。那样刺耳的声音,还有字里行间毫不掩饰的鄙薄,令流月模糊的神智,一分一分地清醒。
这又是谁?难道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道理吗?有什么气,到别处撒去,对着她这个重伤之人耍什么威风?
那样的话,就在流月的唇边,不假思索就可以说出。然而几乎穿透的箭矢,将她的最后一丝力量都剥夺。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是,她强撑着,一分一分地睁开眼睛。
虽说瑕疵必报并不是流月的个性,但对方的话,如此放肆,却令她愤怒填膺。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人,敢在她的一亩三分地上,如此的落井下石?不能反唇相讥,但记住对方的样子,总是可以的吧!
要知道,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乍一睁开眼睛,明亮的灯光,刺得她不得不重新闭了一下。
待看清屋内的陈设,有失望,从她失去光泽的眸中,丝丝缕缕地泄出。
没有药庐,没有流光。甚至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在侧。这是一个装饰古典的房子,轻纱半挽,流苏低垂,一张雪白的锦被轻轻地覆在身上。
而自己甚至不是躺着的,而是被人扶起了,斜斜地倚在一个人的身上,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放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不用说,片刻前那一番满是嘲弄的话,正是出自他口。
“醒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近在咫尺。
在流月睁开眼睛的刹那间,在看到那个冰冷决绝的女子,迷惘且恍惚的眼神时,那个声音低了下去。有一瞬间,他甚至庆幸她没有死去。
要知道,那么多、那么多的血,从她单薄的身子涌出,霎时将她浸染,而她甚至还在笑着,唇边的那一抹解脱,刺痛了南叶回风的眼睛。
从来,有谁敢,有谁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能有如此淡定,如此解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