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几天以后,雅尤玛却在舅舅的陪同下突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原来是孤儿院把队员们去探望雅尤玛的消息转告了雅尤玛的舅舅,雅尤玛的舅舅不忍拂队员们的心意,专程带着雅尤玛从塞拉利昂东部城市凯拉宏赶来首都弗里敦,和队员们告别。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大家高兴坏了,在短短的几天里,队员们竭尽所能地为雅尤玛做各种事。他们专门跑去买来蛋糕,点燃蜡烛,为战胜了“非洲死神”的雅尤玛庆祝新生。他们把雅尤玛带到弗里敦最大的超市给她买了新衣服、玩具和好多好多零食,他们甚至在医疗队里专门为雅尤玛举行了一次募捐活动。而雅尤玛呢?她跟队员们学会了写两个重要的汉字——中国。
当刘丽英从同事们发回来的照片上看到雅尤玛时,刘丽英说:雅尤玛长高了!刘丽英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写到这里,故事似乎可以结束了,可是我的思绪却还在延续。
我一直在想,当刘丽英像妈妈一样照顾雅尤玛的时候,因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雅尤玛甚至都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我相信雅尤玛一定会记住那个因为她不肯吃药,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了她温暖拥抱的人,那个像妈妈一样给过她生命希望的人,而且,她一定会记得那是一个中国人……在这次疫情中,医务人员是一个主要的感染人群,医疗队先后接诊过不同的医务人员,其中有三位让队员们久久难忘。
故事之四护士娜娜
护士娜娜原来就是塞中友好医院的护士,她是塞国2200名正式注册护士之一,是塞国的宝贵人才。
培训时,刘丽英是娜娜的带教老师。那天晚上正好刘丽英值班,娜娜从家里打来电话,她说她发烧了,她想来医院,问可不可以。
娜娜是个30岁左右的年轻妈妈,她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刘丽英想她一定是怕感染孩子。
因为是自己医院里的护士,医疗队当时就回复她马上来医院,而且专门为她安排了一间相对僻静的病房。娜娜一到医院,第一时间就把所有对症的药物都给她用上了。这是当时对埃博拉病人唯一有效的方法——对症治疗。
因为娜娜有症状,必须要进行埃博拉检测。队员们都很心切,焦急地等待着检测结果,因为如果娜娜感染了,那么所有的队员、塞方所有的护理人员都有可能被感染,那将是留观中心毁灭性的灾难。
但是队员们对娜娜毫不嫌弃,尽心尽力地照顾她,治疗她。每天查房的时候,队员们都会到她的病房跟她说说话,聊聊天,给她带去小女儿的消息,告诉她女儿很想她,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帮她舒缓心理压力。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娜娜的结果出来了,是阴性,可以排除埃博拉。娜娜安全了,意味着大家都安全了,大家高兴得像是过节。
后来确诊,娜娜只是一个普通的感染,几天以后就康复了。
在塞拉利昂,在埃博拉肆虐的日子里,留观中心就是一个生与死的中转站,每天有新来的,每天有转走的,每天有死亡的,队员们几乎每天都在经历着这种亦惊亦喜,冰火两重天的心理和精神的磨难。
我想在大多数队员的一生中,这样的人生经历注定会是空前绝后的。
故事之五乔治院长
乔治院长是一个省立医院的院长,他是塞中友好医院卡努院长的朋友,跟卡努院长一样在塞国医界的地位很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医学专家。
乔治院长是牟劲松副主任接诊的病人。那时候留观中心刚开诊不久。
牟劲松第一眼看到乔治院长的时候,就感觉到他很虚弱,当时乔治院长有点站立不稳,需要靠在床边上才能保持身体平衡。或许是出于对中国医生的尊重,他依然坚持站立着,保持着一个职业医生特有的镇定和沉着,很专业地述说着自己几天来的症状和情况。乔治的自述更加确定了牟劲松的直觉,他认为乔治已经是一位埃博拉病人了,而且他的症状已经非常严重,甚至可能已经严重到接近于休克和多器官损伤衰竭的阶段。但是乔治很坚强,他一直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并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言表述既简明扼要又不失精准。
作为一名优秀的医学专家,乔治院长对自己此刻的状况应该是很清楚的,那么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让他不肯像一个真正的病人那样躺倒在中国医生的面前?是他不想在一位外国医生面前失去作为一位优秀的塞国医生的尊严和体面,还是他不肯让外国同行看到他在“非洲死神”的淫威下已经濒临崩溃,或者他压根儿就是以这种方式与“非洲死神”做着最后的角力,而坚强是他此刻唯一能向敌人抛去的“白手套”?
究竟是什么,牟劲松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牟劲松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一'定参加过抗埃一'线的血腿搏杀,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救治过自己的同胞,他一定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祖国不要沦为因埃博拉而“垮掉的国家”,不但竭尽智慧和所长,还正在竭尽自己的生命。
不管怎样,坚强的不肯轻易躺下的乔治院长,让牟劲松和他的同事们肃然起敬。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牟劲松和同事们竭尽全力地救治着乔治院长,给他用对症的药物,给他补充盐水,给他足够的营养,他们为乔治院长做了所能做的一切。遗憾的是他们能做的依然十分有限,而且无济于事,五天以后,乔治院长去世了。
乔治院长是医疗队在塞国救治过的级别最高的医界同行。牟劲松说,即使他不是我们自己的同胞,但他是一个优秀的医务人员,他也是在抗击埃博拉这样的前线工作战斗的人,你会觉得很惋惜很痛心。
应该为乔治院长深深地鞠躬。
故事之六协调官之死
Timothy——这是他的英文名字,那个死去的塞国卫生部的协调官。在队员们的讲述中,他没有中文名字,或许是因为他在队员们的视野中出现的时间太过短暂。但是我采访过的每一位队员都跟我提到了他。
后来,我从商务印书馆《译名手册》上,查到Timothy的中文读音应该是一一蒂莫西。
第一个跟我说起蒂莫西的是翻译王姝。
那天,王姝和医疗队教导员孙捷到塞国疫情指挥中心,因为接诊病人和收尸的事,和指挥中心的联络官艾玛进行面对面的沟通。艾玛是一个英国人,虽然指挥中心是塞国政府的一个派出机构,在其中工作的却有很多外国人,除了英国人,还有世卫组织、无国界医生组织等等。
艾玛当时就把塞国卫生部专门负责留观中心事务的协调官蒂莫西介绍给他们认识。
蒂莫西很年轻,看上去大约30多岁的样子。他是当地人,但是他并不像多数西非人那样肤色很深,他人长得很帅,看上去非常干练。这是王姝对蒂莫西的第一印象。
作为塞国埃博拉疫情指挥中心的协调官,蒂莫西的工作就是负责协调、指导各国留观中心的所有事务,因此他的工作在疫情指挥中心是举足轻重的。
蒂莫西对来自中国医疗队的教导员孙捷和翻译王姝非常友好,按照惯例他会轮流到每个留观中心去工作几天,他说过两天他就会去塞中友好医院,他还跟王姝交换了电话号码,还给了王姝一些在和塞方工作交接的流程中需要用的各种表格。
蒂莫西在塞中友好医院一共工作了四天,秦恩强是在最后一天见到他的。
之前,他已经听同事们说了太多夸蒂莫西的话。这个协调官不但人长得很帅,而且非常敬业,他一到留观中心就跟队员们一起进病房工作。每次进病房查房,我们队员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找人,不是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也很难分清谁是谁。可他不同,他能清楚地分辨每一个病人,对病人的信息也是了如指掌,不但能说出这个病人从什么地方来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年龄、症状、体征他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即使是新来的病人,他也能很快把各种信息梳理得明明白白。而且他很渊博,什么都懂,对目前国际社会跟埃博拉有关的各种信息他也是了然于胸。
这个人太厉害了!队员们甚至这样称赞他。
等到一起工作以后,心里也是禁不住的赞叹。蒂莫西不仅非常敬业,工作起来头脑十分机敏。更重要的是他对同胞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无处不在,令人动容。
但是,秦恩强也有点担忧。因为一同进出病房时,他发现蒂莫西动作太快,整个操作过程都显得很草率,显然对防护的重要性缺乏认识。据说他在其他诊疗中心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甚至敢只穿着一件一次性隔离衣,戴着一个口罩、一副手套就去拉尸体。在秦恩强看来,这简直就是自杀行为。蒂莫西是塞国卫生部的高级官员,连他对防护都这样不经意,也就难怪塞国会有那么多医护人员受到感染了。
当天晚上6点,救护车送来了4个病人,蒂莫西又是第一个穿好防护服进入了病房,秦恩强一再招呼他慢一点,才能勉强同步。这一次,他们在病房里连续工作了两个多小时。
等工作结束回到接诊大厅,几个人停下来交流了几句,就在这个时候,蒂莫西一个意外的举动一下子把大家都吓住了,他的一只手突然从半开放的面屏下面伸进去扶了一下口罩。他的这个动作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猝不及防,秦恩强禁不住脱口喝道:蒂莫西,你小心点!
但是为时已晚。
他的那只手已经在污染区里工作了两个多小时了。
在场的队员们都有点不知所措,唯独蒂莫西显得有点木然。
秦恩强担心他受到污染,就催促他结束工作赶快离开病房。
等秦恩强一众人回到清洁区时,一直盯着监控视频的护士说,蒂莫西出去得太快了,她都没有看清蒂莫西是怎么脱的防护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蒂莫西没有洗澡就出去了!
洗澡一这是医疗队制定的防护流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这个环节的设立来自于秦恩强在“非典”时的经验,他曾使秦恩强成功地避免了一次危险的感染事件,从那以后,洗澡就被他视为防护程序的最后一道防线。
蒂莫西就这样离开了留观中心,这是他和队员们一起工作的第四天。
蒂莫西走了,医疗队每一个见过蒂莫西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在贫穷落后的塞国,在几近毁灭的塞国医学界,蒂莫西的出现和存在似乎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希望,一种让人们想要竭尽全力来挽救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人民的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因为有蒂莫西这样优秀的医生,杰出的协调官,塞拉利昂又怎么会向“非洲死神”屈膝投降,怎么会成为被埃博拉“毁灭的国家”?
决不会!
然而,一个星期之后,蒂莫西死了,他被“非洲死神”埃博拉带走了。
得知蒂莫西的死讯,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
蒂莫西死了?!怎么会呢?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这样一个对塞国医界具有象征意义的人,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又怎么可以死了呢?大家都有点接受不了。
但是,优秀的协调官蒂莫西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队员们的手机里至今保存着蒂莫西的照片。从照片上看,那是一个标致的非洲美男子。他标致的面孔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阔而挺的鼻子,浓而长的眉毛,深深重叠的双眼皮,最重要的是他眼睛里的那一种神情,专注,友善,还有……是忧伤吗?我说不清楚,当时,他正站在一间半开着门的病房门口,我想那应该是在清洁区,因为他没有穿防护服,当他冲着镜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分明是想传递一个笑容的,可是那个笑容竟然没能遮蔽住他神情深处的那一抹暗色。
这就是我从照片上认识的协调官蒂莫西。
蒂莫西去世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怀念还在继续……
故事之七埃博拉时期的爱情
最后一个故事很短,但是我不能舍弃,因为我叫它“埃博拉时期的爱情”。
恋爱的人是一对塞国的年轻人。
男的是药师,女的是护士。
药师很帅,护士很漂亮。
护士有多漂亮呢?队员们说,她的眼睫毛很长很长,而且天然就是向上翻翘着的,每当她戴上护目镜的时候,她那长长的睫毛就在镜片后面一下一下地忽闪着,连女人看了都要心动呢!
护士每次进病房,药师必定陪她去,无论自己是否当班,义无反顾。药师进去了,不光陪着护士,还帮护士工作,两个人你侬我侬的,好像他们不是在埃博拉的病房里,好像他们在做的并不是一件危险的事。队员们看了难免心生羡慕和感动。
药师和护士的爱情,就像阳光一样明媚着埃博拉时期的天空,明媚着每一颗阴霾重重的心。
队员们幵玩笑地说,好想跟那个护士搭班哦,为什么?因为可以多一个人干活嘛!
好美啊,埃博拉时期的爱情!
好温暖,埃博拉时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