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生死的故事,大眼睛男孩卡比亚,随爸爸而去的小男孩,雅尤玛·埃博拉时期的爱情。
在塞拉利昂,在埃博拉肆虐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医疗队员们几乎每天都要面临新的挑战。在一个人的一生中,60天的时间其实很短暂,短暂到有时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塞拉利昂的60天,他们所经历的磨难和历练,却足以刷新绝大多数医疗队员的职业生涯。
其中病人难管,可以说是队员们以往的职业经历从未有过的。
在塞国,塞中友好医院的硬件条件是比较好的,加之医疗队从国内带去了充足的医疗和生活物资,给病人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医疗环境。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病人,避免交叉感染,给病人安排的都是单人病房,人院时,也都讲了单人病房的必要性和传染病房里的各种规章制度。可是第二天查房一看,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到另一个房间里一看,四五个人围在一起聊天呢。
有一天,一下子来了很多病人,所有的床位都住满了。可第二天查房一看,病房里人不见了,床垫也不见了。队员们赶紧找,结果发现这个角落里睡了一个,那边走廊里躺着一个,有的睡在台阶上,有的找遍整个病房也没找到人,最后发现居然睡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呢。
更奇怪的是,有时候病房里的病人突然就少了一个,哪里都找不到,查遍监控视频也找不到,弄得大家惊慌失措。结果第二天再查房时,发现病人又出现了。
还有一次,病人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可是在队员们看来非洲人的面孔大同小异,怎么也查不出到底多出来的是哪一个。过了几天以后,发现病人又不多了,队员们很纳闷,甚至都怀疑是自己数错了,不然有那么高的墙,大门又是锁着的,病人怎么会多了然后又不多了呢?后来从塞方护士那里得知,原来是一个小伙子翻墙进来看他弟弟,和弟弟一起住了几天又翻墙出去了。
最让队员们难以接受的是病人们经常半裸甚至****地到处游荡,哪里凉快就赤条条地睡在哪里,而且多数人没有在厕所方便的习惯,随地大小便。
秦恩强告诉我,他最难忘的是第二次进病房的经历,那是幵诊后的第四天早上,他一进病房就看见病人全身****地躺在走廊里,连床垫也没有,就直接躺在光溜溜的地上,呕吐物、排泄物满地都是。等不及保洁人员进来清理,他和护士们就在这些污物中穿行查房。最让他们感到震撼的是当他们走进一间病房的时候,迎面看见一个病人大睁着眼睛仰面躺在地板上已经去世了,而在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女病人一丝不挂地死在了远处的床底下……死亡,不是队员们在国内的医院里司空见惯的那种死亡。“非洲死神”埃博拉制造的死亡看上去是那样的惨烈,那样的血腥,那样的张牙舞爪,惊心动魄。
在塞国首都弗里敦,在塞中友好医院那片因为漂亮而醒目的黄白相间的建筑里,队员们每一天都在经历着有关生死的故事,都有令人难忘的有关生死的经历。
故事之一大眼睛男孩卡比亚
这是护士长刘丽英讲述的故事。
他叫卡比亚,是跟妈妈一起来的,是10月1日那天第一批到达留观中心的那个年龄最小的8岁男孩,也就是秦玉玲她们从救护车扶下来的那对虚弱得无法自己站立的母子。
8岁的卡比亚很瘦小,但是所有队员都说卡比亚有一双大眼睛,那双大眼睛真的是好大好大,那样大的一双眼睛放在他瘦小的身躯上,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那天来医院,当队员们把他和妈妈搀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本来已经虚弱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卡比亚突然站住了,惶恐不安地看看病房,又看看像蚕茧一样包裹在防护服里的队员们,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无助,让队员们心疼了好久好久。
卡比亚的大眼睛感动了队员们,但是却感动不了“非洲死神”。
“非洲死神”很快带走了他。
那天早上,刘丽英一走进卡比亚的病房,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看见妈妈在床上,卡比亚在妈妈床边的地板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卡比亚去世了。妈妈怎么忍心把死去的孩子孤零零地弃置地上,而自己却在床上安卧?刘丽英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孩子吗?
妈妈点点头,依然就那么躺着,眼睛看着刘丽英却空洞般没有内容,没有焦点,仿佛魂魄已离她而去。也做了妈妈的刘丽英一下子就理解了她,妈妈不能将死去的孩子留在身边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可她自己也已经命在旦夕,不但无力顾及,甚至连表达的力气都没有了……卡比亚是留观中心第一个去世的病人,他小小的遗体在病房里放置了三天才被拉走…
故事之二随爸爸而去的小男孩
这也是护士长刘丽英讲述的故事。
还有一个小男孩,是跟爸爸一起来的,爸爸很快就去世了,5天之后他也去世了,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小男孩是在夜里死的,就死在和爸爸一起住过的病房的地板上。刘丽英在第二天查房的时候看到他,就忍不住地想,非洲人不喜欢睡床,连死都不愿意死在床上。那男孩就那样在地上蜷缩着,如果不是嘴角上有血流淌下来,看上去就像一只睡着了的深色的小兽。他死得一定很痛苦,很孤独,他一定挣扎过,那蜷缩的姿势就是一种挣扎,他用最后的挣扎向埃博拉抗争,可是他失败了,他还那样小,他如何有力量去抗击“非洲死神”呢?他又是怎样独自面对死亡的呢?他一定会害怕吧?如果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家,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可是他却没有……刘丽英心里很痛很痛。
刘丽英的手机里一直保留着卡比亚的照片,每次看那张照片,她的心都会很痛。她说,很多死亡都是发生在夜里,你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你也救不了他。
回国以后,有人问刘丽英回来之后有什么感想,她说,我觉得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能活着其实就很不容易。
故事之三雅尤玛
这个故事有所不同,它是队员们共同讲述的,它的结局比较温暖。
雅尤玛是个9岁的小姑娘,她也是和妈妈一起来的。她妈妈病得很重,到留观中心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9岁的小姑娘也是长得又瘦又小,看上去就像是国内五六岁的孩子那样大小,但是她也有一双非洲人特有的大眼睛,刚来的时候她很活泼,大眼睛很机灵地看看这,看看那,好像很好奇。
妈妈死了以后,雅尤玛没有怎么哭闹,也许她还不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显得有点忧郁,不肯待在病房里。时常站在走廊里,看着长长的走廊发呆。
医疗组的医生王冶,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心却很柔软。他经常在视频监控器里看到小小的雅尤玛在走廊的背光里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小身影,看上去很孤独,就觉得很揪心:妈妈没有了,9岁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没有意识,自己的今后会怎样。
因为去世的妈妈有典型的埃博拉症状,雅尤玛又一直跟妈妈在一起,所以队员们就给雅尤玛做了检测。
在等待检测结果的日子里,队员们发现雅尤玛很自立,而且很懂礼貌,队员们每次去查房的时候,她都会跟着你走,看到哪里脏了她就会拿起保洁人员留在那里的小扫把帮你扫地。看到被风吹落掉在地上的纸张,她会帮你捡起来放回原处。有人扔掉的空矿泉水瓶子,她都捡起来放进垃圾桶里。勤快而又懂事的雅尤玛很快赢得了大家的喜爱。
几天以后,检测结果出来了,雅尤玛是阴性,她没有被感染,队员们都很高兴,就想赶紧联系她的家人,把她送出去,怕她在留观中心发生感染。因为一直联系不到她父亲,也联系不到她其他的家人,又必须把她送走,就给她联系了一家孤儿院。
临走的时候,队员们都很舍不得雅尤玛,也很替她担心。医疗队里8个护士,有7个已经做了妈妈,看到雅尤玛自然就联想到自己的孩子,牵挂的心情无法表达,大家就买了很多零食和玩具送给她。雅尤玛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就一直看着大家笑,笑得很甜很灿烂。刘丽英说:在这么一个疫情严重的地方,在留观中心的病房里看到那样一种天真无邪的笑,就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可以灿烂一个世界,心里面觉得好温暖啊!
是啊,没有父母的雅尤玛需要温暖,远离祖国远离亲人终日与死祌相伴的医疗队员们又何尝不需要温暖呢。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雅尤玛又被送回了留观中心,因为雅尤玛有症状了。
这次见到的雅尤玛像是变了一个人,衣服很脏,脸上、身上到处是呕吐物和食物汤汁留下的污迹,多数已经结成了厚厚的痂。头发也是又乱又脏,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刘丽英她们都觉得好心疼,也就一星期的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雅尤玛的症状很典型,发烧,呕吐,腹泻,不但人没有精神了,连说话都含糊不清了,王冶判断雅尤玛感染埃博拉的几率应该在90以上。
检测结果证明了王冶的担心。
刘丽英她们全力以赴地照顾着雅尤玛。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下班前的最后一件事肯定都是去看雅尤玛,她们给她洗澡、梳头、喂饭、剪指甲,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
但是雅尤玛这次病得太重了。她依然不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过她离开房间不再是去帮助队员们打扫卫生,而是跑到一个很阴凉或者很隐蔽的地方,她就躺下了,然后就在那蜷缩着一动不动。王冶觉得那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要自己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独自疗伤。
有一天查房的时候,王冶看见雅尤玛在流血,鼻子还有下体都在出血,这是埃博拉的晚期症状,王冶就想,这一次雅尤玛可能真的是过不去了。
可雅尤玛对自己的境况懵懂无知。
王冶说,她的眼神里有无助,有渴求,但是没有绝望。
也许是雅尤玛太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死去,也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就像妈妈离去了,她也不会太悲伤,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妈妈的离去意味着什么。这让王冶他们心里就更为难过。
按照惯例,雅尤玛应该被转到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但因为当时疫情很严重,治疗中心已经没有空余的床位了,不少已经确诊的患者只能留在留观中心进行治疗。雅尤玛也只能留下来。
被埃博拉摧残着的雅尤玛,变得更加沉默不爱说话。
有一天,刘丽英给雅尤玛喂药,她不肯吃,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刘丽英就很着急,因为语言交流有障碍,一时间情不自禁就俯过身去把雅尤玛拥在了怀里。一同进人病房的阎涛医生赶紧过去拉她,说刘丽英你不能这样,太近了!你喂她药可以,但这样太危险!
埃博拉是通过患者的体液传染的,而体液中又以血液最危险,雅尤玛已经有出血症状,这时候任何近距离的接触都是很危险的,更何况是拥抱。这些刘丽英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
不管怎样,刘丽英的拥抱起了作用,懂事的雅尤玛不再任性,勇敢地把药吃了下去。从那以后,雅尤玛跟队员们就更亲近了,她甚至开始用China和good“向队员们表达感激之情了。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爱是可以疗伤治病的,想必这是真的,因为雅尤玛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好转了。
雅尤玛还在继续康复,可是,首批医疗队员却要回国了,临走前他们依依不舍地把雅尤玛托付给了前来接替工作的第二批队员。
回国后的刘丽英心里一直牵挂着雅尤玛,隔离期还没有结束,还没来得及跟自己的亲人见面,刘丽英就又把电话打到了遥远的塞国。同事明白刘丽英的心事,就故意跟她卖关子,说虽然疫情没有缓解,但还是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刘丽英问。
雅尤玛痊愈了!
雅尤玛痊愈了?真的?!
刘丽英好高兴,她说雅尤玛是我们中塞友谊的见证者,她希望雅尤玛能够一生平安健康长大,她说等雅尤玛长大了一定会为中塞友谊做很多很多有益的事……故事还在继续。
出院后的雅尤玛又回到了孤儿院。不久,第二批医疗队也要回国了,队员们放心不下雅尤玛,就专程跑到孤儿院去探望她。可是孤儿院的人说,雅尤玛已经不在这儿了,被她舅舅接走了。队员们都觉得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