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个定阳王府内只有赵展鹏的房间还亮着灯,轩辕赑屃今日奉命入宫,交出兵符后,又奉献了战利品,尽管他为皇帝带去了二皇子的死讯,但胜利依然是让人喜悦的。
皇帝赐宴为轩辕赑屃洗尘庆功,满朝文武,人人都参加了,战胜匈奴固然是喜事,但皇帝对七皇子明显的喜爱和重视更是不能忽视。
长年镇守北关,劳苦功高的轩辕睚眦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可他的死亡比不上轩辕赑屃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所有人都清楚,风向转了。
曾经和轩辕赑屃交恶的人考虑着重修旧好的可能性,曾经和轩辕赑屃没有来往的人则盘算着怎么才能巴结上他,一时之间,朝上人心浮动。
轩辕赑屃剩下的兄弟们,个个暗地里咬牙切齿,恨自己没有早看出这七皇子的狼子野心,可表面上却让人觉得他们由衷的为轩辕赑屃的胜利而感到高兴。
一个个地轮流敬着酒,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祝词,更有甚者,那一身的怨毒之气,怎么都遮掩不了。
轩辕赑屃就像没看到似的,人们一杯杯地敬着,他就一杯杯地喝着。
他等这场胜利等了整整二十六年,看着每一个人因为他的存在惴惴不安,而不再是视而不见,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他以皇子之尊,忍辱负重、装疯卖傻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应得的回报,他享受这种感觉。
轩辕赑屃的外公,当朝宰相聂无极看着那张像极了自己爱女的脸孔,心中感慨万千,聂云珍早逝,他吃的苦头不是自己这个身在宫外的外公可以知道的,可即使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不见得就高枕无忧了,何况是在这大局未定,胜败未分的情况下,这样放浪形骸的狂饮,恐怕有失稳妥。
于是端起酒杯走了过去,“七皇子殿下,老臣恭喜您得胜归来。”
轩辕赑屃看着自己的外公,“多谢!”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聂无极假借为轩辕赑屃斟酒之机在他耳边说道,“色乃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还是少喝些吧。”
轩辕赑屃心中一震,对啊,自己怕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是什么人,“多谢外公提点。”
聂无极点点头,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三皇子轩辕狴犴走到他面前,举起手中的茶杯,“七皇弟,你今晚已喝得多了些,而愚兄我的酒量也是有限,谨以此茶代酒,替这天下的百姓感谢皇弟你舍生忘死,保我北关,驱除胡虏。”
轩辕狴犴一身的书卷气,待人和善,在众兄弟中,是唯一一个从未欺辱过他的人,御花园里明亮的灯火照在轩辕狴犴清秀的脸上,透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心情平静温和。
轩辕赑屃苦苦得思索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呢?“七皇子殿下,”灵光一闪,赵展鹏对他的称呼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连带他或轻蔑,或决绝的表情。
是的,没错,从在秦淮河畔,他装成醉鬼接近自己开始,到平城大捷,回到阳都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现在自己身处御花园中,心里却想着他。
抬头看看天空,这个晚了,他在干什么呢?睡了?还是在思念那个柳展鹏?这个想法让轩辕赑屃心里相当的不舒服,他希望赵展鹏想念的人是自己。
轩辕帝今天实在太高兴了,从先皇后难产死后,他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了,他和聂云珍的儿子终于开始展露出他峥嵘的头角了,想想自己二十多年来,从未认真地看过轩辕赑屃的长相,今天仔细看来,虽然长得很像聂云珍,但那斜飞入鬓的剑眉和浑身英姿勃勃的气势却像足了自己。
心里充满了后悔和对聂云珍的歉疚,“珍儿,你拼了性命为我生得孩儿,我没有好好对他,我对不起你,”轩辕帝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如今他长大成人,要是你也能见到他的胜利和光荣该有多好啊……”
御花园的热闹还在继续,但轩辕赑屃的心已经飞回了他的定阳王府,赵展鹏住着的那个小院子里。
赵展鹏坐在灯下,看着李月的飞鸽传书,“已对青衣帮、伏虎堂、龙象帮下套,一切顺利,另,燕堂主已醒,无大碍,勿念。”
“无大碍?”想着燕羽缠满绷带的腿,赵展鹏有些不敢相信。
“军师,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呢?”轩辕赑屃一身酒气地走了进来,赵展鹏远远的就闻到了,想必在皇帝钦赐的庆功宴上没有少喝,心里想着。
赵展鹏将手上的纸条递出去,“不过是些教中的琐事罢了,怎么?殿下也有兴趣看看?”
“哈哈哈哈……”轩辕赑屃放声大笑起来,赵展鹏自问刚刚说的话里,没有什么引人发笑的地方,他是有些醉了,自己从未见他喝醉过,总是随时保持着清醒,如今居然酩酊大醉,看这场胜利为他带来的优势真的很大。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注解1)
轩辕赑屃对月吟诗的样子,颇有些狂态,“如此良辰美景,军师不要太煞风情啊。”
“七皇子殿下好文采,”赵展鹏应景地为他鼓掌。
轩辕赑屃耍戏法似的变出一坛子酒来,“军师乃酒中仙人,不妨来猜猜这到底是什么酒好了,”说完就拍开了封泥,醇厚的酒香瞬间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赵展鹏仰起头,仔细地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沃以一石杜康酒,醉心还与愁碰面;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
“军师的鼻子好厉害!”轩辕赑屃拿过桌上的酒杯,将坛中的酒倒了出来,“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注解2)”顺手递了一杯给赵展鹏。
“我自小长于宫中,衣食住行处处小心,喜怒哀乐皆尽由不得自己,为求自保,处处隐忍,自我和军师相识以来,也从未见你真正展眼舒眉的笑过,眼下得胜归来,你我均得到心中所求,”手抚上了赵展鹏的眉头,“今日不如就让你我开怀畅饮,但求一醉,让这御赐的杜康美酒,解去我们心中的烦忧吧。”
赵展鹏接过轩辕赑屃手中的酒杯,“敬轩辕赑屃,愿他早日大业得成。”
轩辕赑屃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敬赵展鹏,愿他早日大仇得报。”
两人同时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地安静无声,世间万物都进入了梦乡,就连刚刚还照耀着大地的月亮如今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不肯露面,天空中一些白色的精灵般的东西飞舞着,渐渐地将一切都染成了白色。
原来是下雪了,赵展鹏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伸手去接,可惜那雪花一落到手心里便化了。
轩辕赑屃看着他被冻得通红得手,笑了起来,“何必呢?终归是留不住的东西。”
“轩辕赑屃,在平城时,你曾说过,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降下时,你要匈奴人再也回不了漠北草原,如今你当真做到了,”赵展鹏若有所思地看着轩辕赑屃,“你的确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轩辕赑屃定定地看着赵展鹏,有生以来,从未在意过任何人对他的评价,赵展鹏是第一个,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展鹏,”不知为何,轩辕赑屃有些紧张,嗓子紧得都有些走音了,假意咳嗽两声,掩饰自己心里的情绪,顺便清清嗓子,“忘了柳展鹏,做我的人吧,我才是能和你并肩走到最后,共同完成心愿的人。”
赵展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七皇子殿下,如果你是想要我的人,那么随时都可以……”
轩辕赑屃拉过赵展鹏,狠狠地吻了他。
还真是不客气啊,赵展鹏忍不住在心里想着,他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儿,嘴唇怕是破了,明天估计不能见人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轩辕赑屃却放开了他,“放下赵小四吧,放下他的喜怒哀乐,放下他的恩怨情仇,做为赵展鹏,重新出发吧,我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说完就转身拉开房门,没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赵展鹏看着轩辕赑屃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空中的雪花,慢慢地,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在雪地里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
“轩辕赑屃,我若是放下了赵小四,那赵展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苦笑着喝下杯中早已冰凉的酒液。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可我的忧,杜康解不了,就如同你的忧一样,只能用鲜血来清洗!手中的酒杯被赵展鹏握碎了,瓷片插进了掌心,鲜红的液体滴落在雪白的地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注解1:《把酒问月》【唐】李白
注解2:出自曹操《短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