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源头有两处,东边出自宝华山,南部出自东庐山天生桥下胭脂河,两处源头在方山埭交汇,形成了那自古以来最最有名的销金窟,风月地。
河上花船无数,每到夜晚就张灯结彩,靠岸揽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倚在船头,让人眼花缭乱。
岸上一排的垂杨柳,柔软的枝条拂过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遮掩了路边的酒旗,只可惜那香醇的酒香飘散在空气里,让人闻着似乎就醉了。
路边熙攘来往的人群和马车,要么停在某只花船前,要么就停在了某个酒家前,各取所需,其乐无穷,真真是应了那句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然而秦淮河上最令人向往的去处,莫过于一艘叫做喜上眉梢的三层画舫,船身装饰得金碧辉煌,船上的姑娘更是个顶个的貌美如花,多才多艺,就连管事的红妈妈也是风韵犹存,能言善道。
美酒佳人,谁不爱呢?更何况喜上眉梢的当家头牌灼华,今年才刚刚摘下这秦淮河上十八里风月水路的头号花魁桂冠,巨商富贾,达官贵人,甚至武林豪杰,一掷千金,只为求见灼华姑娘一面,即使只是隔着纱帘说说话,听她弹弹琴、唱唱歌也是于愿足矣。
可偏偏这灼华姑娘架子大得很,总要出些个难题刁难一众赏花人,红妈妈刚把今天的题目挂了出来,众人围做一团,争先看着今天的题目。
“桃花春水遍天涯,寄语武陵人于今可改秦衣服;”红妈妈念完题目,笑盈盈地看着众人,“这个上联就是今天的题目,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妥了,各位官人要是想好了就写下来,写得最好的,就是灼华今天的入幕之宾。”
一时间人人皱眉苦思,一心想要拔得头筹。
“铁马金戈回地轴,吟诗锦城客此后休嗟蜀道难。”声音不大,但是温和动听,让人忍不住想看看说话的人是否也如同他的声音一样。
一个耳边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从楼上跑了下来,衣服上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她的跑动,叮叮当当,煞是悦耳,“敢问刚刚说话的公子可在?”
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从人群了走了出来,微笑着抱了抱拳,“在下赵展鹏。”
没错,说话的人正是四年前在遮云山血战一夜,最后跌落万丈崖的赵小四,四年的时间,个子高了,样子也变了,稚气尽褪,整个人看上去成熟而又稳重,即使是笑,笑意也没有到达眼底,再也不似当初了。
小丫头行了个万福,“灼华姑娘请公子楼上说话,”言行间没有丝毫的轻贱之意。
赵展鹏也不客气,随着那丫头走上楼,引来众人一阵羡慕嫉妒之声。
那丫头带着赵振鹏上了画舫的三楼,站在珠帘外朗声说道:“姑娘,刚刚对对子的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吧,”绵声细语,如同黄莺出谷,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糯嚅之音,当真是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赵展鹏掀帘而进,屋内布置得倒也清雅,不似一般风月之地,一味艳俗,一个子娇小,身形苗条的姑娘频窗而立。
“刚刚的对子是公子对出的吗?”转过身来,赵展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喝彩,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又有些惋惜,如此佳人,却堕入了风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姑娘真是人如其名,”赵展鹏真心夸奖。
“多谢公子夸奖,”灼华每天听到的赞美不计其数,又岂会放在心上,“小女子这里还有个上联,不知道赵公子可有兴趣?”
“姑娘请讲,”对人客气忍让的性格倒是没变,依然还是那么好脾气。
“万里和风吹柳绿,丽日驱寒梅早放,玉树暖迎沧海日,”这个灼华的确有些文采,出的题目好不刁钻。
赵展鹏微微一笑,“九州春色映桃红,春风送暖柳先舒,珠花光动锦城春。”
“公子真是好文采,这个下联文中之意与刚刚应题那个可说是南辕北辙呢,敢问公子哪一个才是真的?”灼华掩嘴而笑。
“姑娘取笑了,在下刚从关外回来,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闻得姑娘大名,一心求睹芳容,想来男儿志在四方,金戈铁马,醉卧沙场什么的,总不会出错,还能显得我胸怀大志不是,没想到倒叫姑娘见笑了。”
“公子不是中原人?看着不像西域人啊,”灼华好奇,画舫里跳舞的西域舞娘个个高鼻深目,有些甚至是蓝眼睛,黄头发,可这位赵公子却和中原人无异。
“姑娘好眼力,祖上是太原一带的,后来为避战火,全族都迁出关了,一直以贩卖中原的茶叶、丝绸和陶瓷之类的小玩意过活。”
说话间,赵展鹏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祖母绿的翡翠,“这块翡翠是我从关外购得的,颜色浓郁沉稳,质地细腻无瑕,有帝王之气,所以这种祖母绿又被称为帝王绿,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什么无价之宝,本不好意思献丑,但这上面的雕花是我自己刻的,用的是我祖传的俏色手法,你看,”说着把翡翠往灼华的面前推了推。
灼华低头仔细看着,“古树新芽?”
“是的,以此祝愿姑娘你健康长寿,朝气蓬勃。”
听到赵展鹏的话,灼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常听到别人祝我青春永驻什么的,健康长寿倒是头一回,你的祝词儿倒也新鲜。”
“姑娘喜欢就好。”
“这后面刻得是什么?”灼华将翡翠翻了个面,发现上面有些小字,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两句诗,“春到碧桃枝上,莺歌绿柳楼前,”心里不由一阵感动。
赵展鹏曾经也是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富家子弟,风尘女子心中所想又岂能不知道,“愿姑娘能够早日像那莺雀一样,逃出这风月的樊笼。”
“赵公子,你和其他人不同,希望贱妾能够成您贵言,早日离开这里。”
赵展鹏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和一盒胭脂,“我知道姑娘您身价高,这些银子不过是在下聊表心意,希望能助姑娘一臂之力,还有这盒胭脂,名叫销魂,是西域一个叫做龟兹的王国里最好的胭脂,听说连他们的女王都用,一并送给姑娘了。”
要是换了以前,有人送她东西,她一定会打从心底里看不起,但现在在灼华的心里,赵展鹏和以前她所遇到的寻芳客都不同,待人真诚,把她当做了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一件玩物。
“多谢赵公子,”灼华第一次发自真心的感谢一个人。
“不敢当,”赵展鹏站起身来,“我才应该多谢姑娘肯见我这个满身铜臭的小商人,在下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回程路远,不能再耽搁了,就此告别,希望明年我再经过这风月秦淮河畔时,姑娘已经脱离苦海,远嫁他乡了。”
灼华久久地站在窗前,目送赵展鹏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小花,”唤了刚刚系着铃铛的丫头进来,“把桌上的银票拿给红妈妈,胭脂和翡翠别动。”
“姑娘,刚刚红妈妈说明天那位贵客要来,要你好生打扮,不然得罪了他,咱们谁都活不成了。”
“知道了,”灼华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第二天,夜幕刚刚落下,所有的花船迫不及待的挂出了灯笼,开始靠岸,只有喜上眉梢还远远地停再河中,只派了一艘小艇停在岸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赵展鹏坐在河对面的酒家里,远远地看着那艘小艇,他也在等人。
两辆马车从西边驶了过来,停在了小艇前,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赵展鹏没动,他知道自己等的不是他。
果然,那个胖子对着小艇上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恭恭敬敬地从另一辆车上请了一人下来。
好英俊的男人!衣着打扮雅人深致,举止从容洒脱、卓尔不群,且神采奕奕、器宇不凡,一看便知非富则贵。
赵展鹏笑了,看了三姐的情报真是准啊,想不到他轩辕赑屃(注解1),当今皇帝的第七皇子,居然真的是灼华的裙下之臣,更是不顾身份,来这烟花之地,看来传闻中说他是个绣花枕头也有几分根据。
只是,既然生在了皇帝家,又有谁是不想那金銮殿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大皇子轩辕囚牛(注解2)虽是庶出,但以长子身份辅政多年,朝中多党羽,二皇子轩辕睚眦(注解3)和四皇子轩辕狻猊(注解4)手握兵权,战功显赫,三皇子轩辕狴犴(注解5)文采出众,善良仁慈有口皆碑,九皇子轩辕貔貅(注解6)最受当今太后宠爱,其他皇子们也是个个身居要位,只有这七皇子,不思上进,做了个游手好闲的甩手王爷。
别人看他觉得七皇子不成器,绝不会是皇位的继承者,但赵展鹏看他却是聪明绝顶,懂得韬光养晦,避其锋芒。
想到昨日里灼华的温言细语,赵展鹏有些难过,虽然自己是在利用她,但无论如何,还是希望那个如花般美丽娇弱的女子,千万别就这样凋零了。
注解:1.赑屃,音bixi,四声,传说中龙有九个儿子,赑屃是第七子,龟形有齿,气大好负重,常背负是被于宫殿中,是长寿、吉祥、走鸿运的保护神。
2.囚牛,音qiuniu,二声,龙的长子,喜欢音乐,蹲立于琴头。
3.睚眦,音yazi,龙的二子,嗜杀喜斗,常刻镂于刀环和剑柄吞口。
4.狻猊,音suanni,龙的四子,形如狮,喜烟好坐,立于香炉足上,随之吞吐烟雾。
5.狴犴,音bian,龙的三子,形似虎,有威力,生平好讼,常见于古代牢门之上,震慑囚犯,是明辨是非,伸张正义的神兽。
6.貔貅,音pixiu,龙的九子,生性凶猛,专吞金银,肚大无肛,只进不出,即能招财,又能守护财富,掌握财运,是招财进宝的保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