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用被仇恨和贪婪烧得通红的双眼看着赵小四。
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万丈崖之上,身后的云海随着山风翻涌,崖下是奔流不息,怒吼不止的江水。
一滴泪水,带着心中最后一丝温度,从赵小四曾经明亮快乐的眼睛里滑落出来,离开身体,摔成碎片,消散在空气中,被风带走。
然后他笑了起来,犹如花朵在凋零前所绽放出的异乎寻常的美丽,“你们让我没了爹爹,我就让你们都没了爹娘,你们让我爹爹死无全尸,那么你们的爹娘也休想安然躺于地下,”冰冷的话语和他绝美的笑容,形成了一幅令人永世难忘的诡异画面。
“爹爹为我取名展鹏,就是要我展翅翱翔,犹如鲲鹏,”当早晨的太阳露出他第一道曙光时,“一切才刚刚开始,不死不休!”赵小四转身看着散发出万丈光芒的太阳,仿佛要融化在晨光中一样,从遮云山的万丈崖上跳了下去,落入江中,瞬间就被奔腾的江水吞没了。
“小四!”柳展鹏大叫着赵小四的名字,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双手捂住眼睛,好痛!
“展鹏?”一位耄耋老人端着油灯走进柳展鹏的房间,“怎么?又做梦了?眼睛又疼了?”
看着老人灯火下慈祥的脸,柳展鹏好半天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灯火的方向。
“唉,何必呢,孩子,”老人摇摇头,“四年了,你怎么就还是放不下呢?”
柳展鹏默不作声。
老人也不再劝他,“早些休息吧,”摇摇头,从床边站起,退了出去。
窗外的天空中闪烁着无数的星星,小四不在,连天空都和四年前不一样了,柳展鹏陷入了回忆。
四年前,天空灰暗,整个江湖都被一种阴暗压抑的气氛所笼罩着,每天都有噩耗从不同的地方传进所有人的耳里。
凡是当初参与追捕赵小四和围剿赵孙权的人,每天都有一个人接到家中长辈无故暴毙的消息,最先开始还有人披麻戴孝、大举发丧,但只需要一夜,整个家族便被屠杀殆尽,无一幸免,即使是低调下葬了,第二天棺木也会被人从坟墓里刨出来,将尸体抛在野外,任由野狗秃鹫争食抢夺。
从河南到河北,从绥远到西疆,日日有人丧命,最先开始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赵小四做的,但连续十天以后,就没人这么想了,赵小四不是神,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今天还在江南,明天就到了巴蜀。
于是很自然的,猜忌开始蔓延于整个武林,但凡稍有过节之人,就是怀疑对象,江湖人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明刀明枪,即使丢了性命也不见得会害怕,但现在一只隐形的手攥住了每个人的脖子,恐怖与高压的阴影铺天盖地,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擦枪走火的事件越来越多,渐渐演变成了波及整个江湖的流血事件,不管谁杀了谁,他们家中的长辈依然以每天一个的速度死去,终于,各大派的掌门决定坐下来谈谈,最后一致认为是赵小四不知从哪里找的帮手,为了报仇所做。
那天本是华山掌门郑青松的父亲出殡的日子,但华山上下除了郑青松却没人为德高望重的老掌门披麻戴孝,连出殡的白色灯笼也没有挂,仿佛那两只小小的灯笼会招来更大的灾祸,更是没有任何外人来参加葬礼,连本派弟子也是站在灵堂之外,不敢进去。
郑青松的父亲已经是第二十个了,他与几个叔伯兄弟把父亲的棺椁护送到了华山历代掌门安眠之地——遮云山,一路上倒也太平,没出什么事,下葬之后,叔伯兄弟们都离开了,只剩下郑青松害怕父亲的遗体被人损坏,继续守在墓前。
果然,还不到半夜,一个人影踏着月色,几乎可以说是飞上了山顶。
郑青松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了来人,“赵小四,果然是你这个魔头!”
“华山掌门郑青松,”赵小四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疑,仿佛早就知道郑青松会在这里等他似的,“我要把你爹刨出来,扔给这山里的野兽吃,你要是你让开我就不杀你,否则……”
“赵小四!我问你,这十几日来的血案是否都是你所为?”郑青松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我啊,”赵小四回答得轻松。
“死者天南地北,绝不是你一人所能为,说,你还有哪些同党?”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从赵小四嘴里爆发出来,“郑青松,你是自己想知道呢?还是想让埋伏在这周围的人都听到呢?”
话音刚落,便从周围窜出了几十条汉子,龙坤、各派掌门以及特意挑选出来的高手,从华山派出殡开始,就埋伏在这里了,
赵小四缓缓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很好、很好,”赵小四高兴起来,“都来了,正好,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也杀得有些腻了,今天就做个彻底的了断好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遮云山上的血战到底有多惨烈,死了的人自然不会开口说话,而活着的人一旦被人提起也是面露惧色,立刻三缄其口。
所以柳展鹏永远也不会知道赵小四到底经历过什么。
当他得到消息赶到遮云山时,赵小四已经被人逼到了万丈崖边上,出于对宝藏的贪婪,才没有进一步上前,两方对峙着。
“你们不是想知道宝藏的下落吗?”
人群开始骚动,赵小四举起手,指着刚刚到达的柳展鹏,“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
“不行!”有人反对,“要说就要告诉所有的人!”
赵小四想说话,但却先咳了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滴落在本就已经脏污不堪的衣服上,有人偷偷地靠近,想乘他咳嗽不备时偷袭,却被赵小四一掌印在胸口,当场死亡,“宝藏只有我知道在哪里,我愿意告诉谁就告诉谁,你们最好快点让柳展鹏过来,不然我死了,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贪婪让他们移动了脚步,柳展鹏慢慢地走了过去,小四的武功居然这么好?这满地的尸体都是他干的?他一直在骗我?赵小四白色的衣服被血迹和泥土弄得一片乌黑肮脏,发丝凌乱,随着微风飘散在血腥味浓重的空气中,前不久他在寒蝉山庄时还因为衣服上溅了几滴血差点儿就吐出来,都是装的?
柳展鹏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孙权的身份,但他坚信小四和他那凶狠残暴的爹爹不同,单纯,善良,内心坚强,身体柔弱,需要别人的保护,是从一开始自己就理解错误了,还是赵小四实在太会演戏了?
停在在离赵小四几步远的地方,赵小四歪着头看着他,“怎么?怕我吃了你?”
柳展鹏又向前走了几步。
赵小四附在他的耳边,“柳展鹏,他们伤不了赵小四,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赵小四在他们面前穿着铠甲呢,但你是个例外,因为他把自己的身心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你面前,那么柔软,稍不小心就会受伤,就会痛,你没有好好爱护珍惜,却把他扔在了烂泥里,任人践踏!赵小四死了,被你杀死了,我叫赵展鹏,我要为赵小四报仇,记住,你的命是我赵展鹏的,在我回来之前,别弄丢了。”
乘柳展鹏分神之际,赵小四出手封住了他手脚的大阳明经脉,推开一边,再不去看他一眼,“宝藏的下落我已经告诉他了,我死了以后,你们就跟他讨吧。”
当赵小四迎着旭日跳下悬崖的时候,柳展鹏不能动,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死死地看着那抹背影,露出云端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放射着它赐予大地的恩惠,照亮了遮云山,也照进了柳展鹏直视光芒的眼睛里,就像无数根细小的针一样扎了进去,疼痛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展鹏,喝药了,”原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大亮了,老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走了进来,看见柳展鹏依然保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坐在床上,“药里多加了一味安神镇惊的龙骨,你要再不睡觉,眼睛会继续恶化下去的。”
“外公,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四年前,他被赵小四封住了大阳明经脉,身体僵硬,不能动弹,那些人抓住自己,用尽一切酷刑折磨他,要他说出宝藏的下落,但他能说什么呢,身体所遭受的痛苦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小四说的对,他的性命必须由赵小四来结果,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那么就只能在痛苦和对赵小四的想念中继续活下去。
“既然我会从龙坤手里逃出来找你,那我就一定会活下去,”当柳展鹏带着满身伤痕找到他隐居在蝴蝶谷有医仙之称的外公长孙玄门时,眼睛已经快要看不到东西了。
“你不但要活着,还要好好得活着,懂吗?”长孙玄门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他。
柳展鹏接过,一口喝下,“外公,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想出去走走。”
“你的伤是好了,但你的眼睛呢?”长孙玄门不赞成,“现在白天的时候你还能看到东西,晚上呢?昨天夜里我进来的时候,你只看到了模糊的灯光,对吧?再不好好治疗,你三十岁之前就别想再看到任何东西了。”
“外公,谢谢你,但小四说他还会再回来,我要去找他。”
“又是赵小四!他已经死了,看看你,晚上做噩梦,睡不着,白天也睁着眼睛,不肯休息,你是活着,但你一心求死,不等赵小四回来,你就已经被自己杀了。”
“不管怎样,外公,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