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医院大厅,好像走进一个鸟语花香的林子。护士们轻灵地、前倾地快行,好像张开了翅膀的安琪儿。她们拖长了甜美的声音叫着某——生,某某——生。不分男女,一律叫“生”。好像鸟鸣晨林,给人带来阵阵欢欣。
候诊大厅的老人多,七十五岁以上的人更多。在日本,七十五岁以上的人看病全部免费。老人们常常有病没病地都到候诊室聚会,连看病带聊天。就有人在问:某某生今天怎么没来?另一人回答:他感冒了。
哦,不病的时候才来看病?
看病前病人自己先量血压。把手臂伸进自动血压计,一会儿就有一张纸条蹦出来,上面打着血压、心跳。真好玩。我再量一次,再再量一次,量血压玩。
好玩的事还有。医生、护士的白大褂口袋里,怎么都插着米老鼠圆珠笔?我见米老鼠就高兴,没想到走进这家医院倒像走进了迪斯尼乐园,满眼皆是Mickey。
大厅一面墙上有一组电话机,打本市的,IC卡的,自动换钱的。站在这所医院里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端的人接上话。我到一地,最关心两件事:电灯和电话。倒好像我是电灯发明家爱迪生和电话发明家贝尔的后人。因为电灯事关灯下写作,电话事关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一个普通医院的候诊大厅倒比我们不少机场的候机室打电话要方便得多。电话机多多,永远令我觉得线路通畅心情舒畅。
终于走向诊室。门口挂一牌:“担当医小野幸雄。”小野医生年龄不小,一脸阳光。他那笑容就叫人觉得阳光灿烂。他用日语问了我很多后,突然对我用中文讲,他叫小野幸雄,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我眨巴着眼睛问:小野先生会中文?他说不,他用中文只会讲自己的名字。不管他的中文积累是不是只有这几个字,总之就觉得更不生疏,就觉得这里是一个很好的生态环境。
拍了X光,订做了护膝。我想把片子带回北京。医生说可以为我Copy一份。而且告诉我,他写好了一封信,是给北京医生的,里边写着筑波医院的诊断结果。
真是有担当!
走到医院门口,有人上前问:要不要医院用车送?我的日本朋友说不用,谢谢。我们有车。我回首看,一辆医院的“无料送迎车”停在一旁,随时接选病人用的。
无料,就是免费。我在筑波医院享受到的岂止是无料送迎?对对,在这里看病,就是一种享受。享受小鸟的啼鸣,享受阳光的灿烂,享受米老鼠的幽默,享受便捷带来的愉悦和担当带来的感动。
人生,原来还有上医院这一种享受。
保镖把我从商场里抢救出来
17日晚饭后,我走出下榻的筑波第一饭店,匆匆走向附近的西武商店。西武是日本名店,东西昂贵。一个普通的木制托盘也要近五千日元。商店快要下班,我挑了几个布贴的日本娃娃,带玻璃镜框的,装在一个个纸盒里。售货员小姐笑得就像日本娃娃:要包装吗?我想也好,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才三百五十日元(约相当于二十多元人民币),还让人家包装。小姐先打开纸盒,取出镜框。这是为什么?商店快关门了,还不快点?小姐说,每一件都得检查玻璃有没有损坏。
比消费者自己还经心。
然后她才用包装纸包起每一个小纸盒,又再粘上一个十缎带蝴蝶结。三百五十日元的物件,如今看上去得有五百三十元的身份了。
小姐从柜台后走出来示意她带我走。这又是为什么?哦,说是电梯快停了,她路熟,好带我快走。我道过谢,等电梯。可是电梯已经没了。一位西武先生就把我带往工作人员乘坐的电梯。电梯门打开了,宽大的可以装货的电梯里,站满了下班的女员工。西武先生对小姐们说:请客人进电梯!小姐们全都往后缩去,一下让出半部电梯。好像那种立体贺卡,拉出来是立体的,压回去是平面的。
我真不好意思,为了我这个客人的充分立体,小姐们全成了平面体。
西武先生进我到一楼,又送到工作人员进出的后门口,这才对我深深地鞠躬道别。
在西武一路快走,我好像在演一部惊险电影,好像被一个保镖从商场里抢救出来。到了街上,这才定下种来,才体味着在诺大的西武只买了三百五十日元的小物件一路有专人护送又一人乘坐半部电梯的贵宾感。
过几天又匆匆去一家大商店,看上一台灯。灯罩上和灯座上,各有一个甜美纯净的安琪儿。这样一盏灯摆在我的写字桌上,会给我带来源源的快乐和灵感。我的肩上会长出翅膀,我会从窗口飞出去,跟着我的思想,去我想的任何地方。
我说我太喜欢这盏灯了,我要买了带回北京去,售货员小姐懂我的自制英语。但我很快就不懂她的英语了,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也不懂,什么?对不起,我还是一点不懂。
我买灯就是了,她还要和我说什么?
可是她今天好像是非要我听懂了不行。好像我可以听不懂,但她不可以叫我不懂。她可以扔下她的工作,但我她就是不可以不让我弄懂。当然,我是她的顾客,我就是她的工作。
终于她想到递我一张纸看,哦,外国人可以免消费税。
我哪里会想到外国人可以免消费税?
我又哪里会想到她是非要我省钱不可。
她问我带了护照吗?我说带了,她就带了我这个带了中国护照的人下楼,带我办了个凭外国护照免税的手续,然后再带我上楼取灯。
那灯竟已变得很重——她们为我包裹了又包裹,好让我提上飞机平安到达北京。当然,还包裹着那份非要我免去消费税的用心。
22****在东京高砂站等电梯。我看密密的车站牌,江户川,八幡,大久保,八千代台,大和田,伍仓,第三十三站到成田空港,那么,第三十四站就该是北京了。如果这电车一直通到北京多好。坐上电车,这种车门关上的声音。真像是有人深深地叹一口气。或者是在代我深深地叹一口气?什么时候,北京才能有这样的服务?
服务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生活形态的选择。一个并不起眼的词——日子,便可以滋润而有光泽。好比一个平常女人,因为等待他人而焕发而温柔美丽。
又一回我冲向卡斯美超市里的文具柜台,急着想买两支笔杆上有米老鼠的圆珠笔。我立刻要赶到别处去,可是笔呢?我急急地冲售货员说:“Mickey Mouse!”“Mickey Mouse!”倒好像他的名字叫米老鼠。他飞快地带我到一个货架前,又像卡片里的米老鼠那样,动作飞快地带我到收银台交了款。我情急中,兴奋中,一时弄不清他是Mickey还是我手中的笔是Mickey了。
23日,在成田到北京的飞机上,看到太阳被云压扁了。红红的太阳的红红的阳光,压缩地、密集她向两边成直线地射出去。好像在上方的浅蓝和下边的乌蓝间,划出一道浓浓的红线。又好像是一只晶亮的眼睛,把天幕揭开一道缝,看看我是不是快回到北京了。机上广播说,从成田到北京,空中距离二千四百八十公里,预计飞行时间三个小时。我明明知道需要三个小时,但我的视象里,已经看到我家的那幢楼,只是那里新开了一家Hot Spat——卡斯美的服务到家的便利店。当然,这是我用想像把卡斯美的服务剪接到我家门口了。
超市与城市
从成田到筑波的路上,车流如注,但不知为什么不塞车。我享受著一路顺风,竟然就没有发觉这条路其实只有两个车道。倒是日本朋友说:这是我们的国道。一个车道二点五米,两个车道五米。
他坦然地笑起来。我想,越是有自信的人,越是不在乎“揭短”。更何况这短里或许正突现着长——一个岛国,就这么一点土地,就能长成一个经济巨人,这不是越见其长?
但11月下旬我在筑波时,日本正涌动着对世界经济的负面冲击波。我23日离日前,知道山一证券就要“废业”(破产)。而早在赴日前,9月18日,八佰伴日本公司破产。这是战后日本流通业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破产。
日本<;经济界>;杂志评说,破产因素很多。其中一条是:没有明确地把什么货卖给什么人的定位。
这些年,媒界常常在说,消费者是上帝,消费者最合理。如今,与其说是八佰伴日本公司宣告破产,不如说是消费者宣告八佰伴日本公司的破产。流通业如果不懂得消费者,消费者就会取消流通业的资格审查。
还有不少超市,要进去先得存包。买完东西还得去取包。每有人要我存包,我就拜拜了您。我知道超市的失窃。但是,如同不能因为有意外事故就取消某些旅游热线,不能因为坠机就取消某种型号的飞机。人在超市,要的是便利随意。在一个庞大的、琳琅的世界里,自由、自助、自尊、自得(其乐),Freedom,Self-ser-vice,Respect-oneself,Cotentment。FSRC,那是人之成为人的进步。
当消费者进入FSRC的自由境界的时候,在快乐惬意的心态中,那一辆辆小推车里会乘兴包容下更多的琳琳琅琅。
超市是通人性的。超市和人,如同人和人之间一样,也是有感应的。你对他真心,他对你知情,当超市真心真情地对待顾客的时候,顾客就满心欢喜地抱起一样样商品——也许是因为需要,也许是因为高兴。
卡斯美超市面对主妇,便利店面对单身汉,Cocois面对家庭,当卡斯美设身处地站在顾客的位置为你着想的时候,顾客对卡斯美给予了相应的回报。日本商业讲“竞和”——又竞争又共存。在流通业的竞和中,卡斯美,用日本话讲,“急成长”了。卡斯美朝礼上的魔术调度。
在筑波看电视,不懂日语,新闻电影的什么也看不懂。惟一能看懂的是足球。足球本身就是世界语。11月12日晚的新闻里,看到日本足球队在去成田的飞机上,空姐端来的每一盘饭上都有一个纸牌,上边写着“Roacl to France”,进军法兰西。哦,是亚洲十强赛,日本对伊朗。日本挑战世界杯决赛圈四十年,第一次获得参赛资格。
第二天早上,我去卡斯美一家超市看他们每天开业前的朝礼。店长去公司开会了,这天是次长主持朝礼。他讲昨晚日本赢伊朗,因为主教练冈田武司展现了魔术高度。冈田先生把球迷们很迷的名将三浦知良和中山雅河换下去了。球迷意见很大。冈田先生并不因为名将过去很得人心就还让他们上,他大胆地启用了城彰二和冈野雅行。观众开始喝倒彩。但冈田教练的换人,在这次足球赛的成败中起了关键的作用。所以,过去好的不等于今天还好。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们卖场也要不断附合顾客的需求,敢于不断舍弃不合时宣的。另外,明天盘点,今天和后天之间就空了一天。今天尽量不要剩下生鲜食品,最后削价也要尽量卖出去。
这世界的变化真快。23****在成田到北京的飞机上,看到报载冈田武司希望能带队拼杀法兰西,但日本足协有可能聘请巴西教练,所以足协虽然给岗田先生重奖五十四万日元:却不一定把主教练的位置继续给他:
在这样一个时不时有“魔术调度”的时代,卡斯美的朝礼,也带有绿茵场上的拼杀气息。
我从007的惊险片里走出来
脚一踏进洗手间,灯自动亮了。是的是的,这里的一切都不需要甩手去接触。自动洗手后,再移到另一个笼头下,酒精就细雾般喷洒下来消毒我的手。只是在酒精喷洒的同时,洗手间的门自动打开了。我才能出得门去。就是说,如果光洗手不消毒,那门是不会打开的,我就甭想出得去了。
我带着消毒后的双手,很自信地走向卡斯美的生鲜加工中心。经过第一个门道,又有和风从天花板吹拂下来,把我全身消毒了十五秒。
进一道金属门,又进一道金属门。有入拉一下屋顶上一根绳索,又一扇大门哗啦啦移开了。我在反复被消毒和来回进入一道道金属门之后,觉得我自己是如何也出不去了。我好像没头没脑地闯进了一部007的惊险电影里。
而且,每进—个屋子,就骤然换一个温度。这间可能如冰箱的保鲜室,下一间就是常温,再下间就是冷冻。卡斯美制作的食品、调料,很多是高温包装,急逮冷冻,躲过细菌最容易繁殖的温度。我觉得自己也好像是卡斯美生鲜加工中心的肉类,一会儿被放进常温,一会儿就进冷冻室。
我终于从007的惊险片里走出来,脱下这里的高腰胶靴,换上自己的皮鞋。脱下的胶靴得放在一个托盘上,再把一个托盘放进一个木格里。倒好像那托盘上是只火鸡,放进烤箱烤似的。
我问为什么胶靴都要放在食品托盘上,而不是直接放进木格里?说是托盘容易洗净。
我想像中,自己站在一只食品托盘上,好像站在滑板上滑进了卡斯美生鲜加工中心。这样或许很卫生。
还有各种可爱的纸口罩、纸帽,一次性的。我问口罩怎么这么多花样?说是老有人来他们这里推鞘新产品的口罩,知道他们有“洁癖”。不过即使这样,还是免不了曾经有人掉下一根头发在食品里。这样的投诉,如何道歉也过不了关。所以录取新员工时,恨不得应聘者都是光头才好。
我实在看不过来,这里每天在生产多少意大利面条的调料、肉饼的浇汁、玉米羹、多种汤料、沙拉等等。我只记住沙拉每天生产四五万盘、每盒小到五十克,大到两公斤。米饭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做,每三吨米做六吨多的饭,然后加工成寿司、饭团、猪排饭。还有加工鱼,加工肉,今天的牛肉饼是六吨。当天加工当天邀到各超市、便利店。总之,筑波的不少主妇已经不用案板,不少年轻夫妇不再做饭,很多女性,重新上班后,丈夫孩子吃饭根本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