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会飞的马……看上去很肥很好吃的样子呢。”开场舞蹈结束之后,代理校长开始主持仪式,阿尔·山德拉很不耐烦听一个瘦高瘦高的中年妇女叽里咕噜说话,于是便趴在小茶几上,说出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忍一忍,忍一忍。”伯特利有些好笑地捂着嘴巴说话:“待会儿会有志愿者出售各种小食品,不会让你饿着的。”
“哦……啊,对了,那马穿了两面旗子,我认得其中那面绿色的是咱们国旗来的,那黑的又是什么东西?”阿尔揉了揉肚子,颇为不舍地盯着对面那光幕上回放的飞马,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发问,好像那旗帜是烤马肉上用来配色的莴苣叶一般。
“‘穿’这个字用得很有意思,”吉恩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枚金币在指间转动,发现这一闪一闪的金光果然将某人的注意力从飞马上转移了过来,不由得嘴角含笑。“我来告诉你,那面黑色的是咱们洛华尼亚公国前身阿兰德王国的国旗,也就是开国国王即咱们学院的创办者凯撒大帝的军旗。”
“呃——”阿尔似懂非懂地直起身子,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折叠式的茶几,那面小隔板疯狂地合到前头的椅背上,弹动几下,发出可怕的咔咔声;好在坐她前面的人似乎完全被代理校长冗长的讲演吸引,所以并没有对此表示抗议。
“阿兰德王国……哦,对的,好像听婆婆说起过。哎?”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女孩突然眼睛一亮,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竟不再追逐金币的反光,颇为好奇地盯上了吉恩,“为什么改名字?阿兰德不是挺好听的吗?”
“你还真是缺乏常识,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长大的。”伯特利扁了扁嘴,用倚老卖老的口气说道:“以后不要说咱们认识——连我都知道,四五十年前阿兰德王国最后一任国王埃克特二世死后没有留下子嗣,当时年轻的洛华尼亚女公爵美提斯·德·洛华尼亚凭借着军中威望当上了国君。从那以后阿兰德王国就改名为洛华尼亚公国了。”
“嗯……就是说国君姓什么,国家就叫什么!”阿尔郑重地点了点头,仍是似懂非懂,“可是,为什么以前叫王国,现在叫公国哩?”
“因为凯撒曾经在泛大陆盟约里与所有主权国家立誓,只有他老人家的直系后代才能称王。”伯特利在这个相对艰深些的问题面前稍稍驻足,于是吉恩隔着他接上了话头:“虽然民间很通俗地将美提斯称为女王陛下,不过她在亚斯兰大陆上的正式封号其实是洛华尼亚女大公。当然,阿兰德王国与洛华尼亚公国在疆土上是完全一样的。”
“好吧……好像还是国君叫什么名字,国家就叫什么名字。”阿尔·山德拉又盯上了在某人指间跳动的金币,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这时百无聊赖的伯特利发现不断变幻的光幕上出现了一幅美女头像,连忙跟她打起了招呼:
“快看,这就是美提斯陛下!”
光幕上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之龄,有着一头与阿尔很像的亮银色长发,与头上那轮十三尖的嵌宝金冠交相辉映。她的美貌如同日光一般耀眼,灿烂得叫人很难完全睁开眼睛,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仔细描摹她那翡翠绿的双眼是何种美好形状,没有人能够用合适的语言赞颂她那红樱般的嘴唇有着什么样的诱人弧线,因为见到她的每一个人在对其他人转述时都只会用“强大”这个词来形容这位女大公。
强大——这是一种压倒性的强大,让人觉得在她面前连神祗都要退避三舍!神是什么?是神殿里冷硬的神像,还是供桌上虚无缥缈的香烟,或者是贞女们口中吟唱的祷文?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敢于声称自己见过神的存在,而这一位却实实在在住在国都的宫殿之中。
“那个女的……看上去很强大很能打的样子哦!”阿尔·山德拉用跟刚才称赞飞马时差不多的语气夸起了女大公陛下,听得伯特利一个仰倒,露出两只死鱼眼。
“能打是必然的,她有四分之一以上的精灵血统和二分之一龙族血统,无论魔法还是肉搏资质都远胜常人。”
“你说她有精灵血统和龙族血统?!”伯特利吃惊地指指点点,眼睛瞪得贼大,“这么说——刚才那张不是她刚登基时的影像,是……”
“当然是最近的,你没看见她戴的是5年前新做的那个冠冕么?旧的那个镶着貂皮和龙牙的不是一般的丑哦,要不是戴她头上根本不能看!”吉恩用不屑的姿态撇了撇嘴,招手叫来志愿者用两个银币买了一大堆吃食;阿尔马上双手开动不再说话,连克兰维尔也端起了一杯彩虹果汁,只有伯特利露出受伤的神情开始双手捧胸,口中念念叨叨:
“我还以为她已经是个六十多的老太婆,我还以为……早知道上次就……早知道那一次就……”
就在某人暗自神伤的时候,代理校长已经做完了长篇报告,将说话的机会留给一名留着雪白山羊胡子的光头老者——他看上去颇为慈眉善目。脸上笑容也很是和蔼;可吉恩一看到他的脸出现在光幕上就开始皱眉,无比干脆利落地咬断一根腌芒果条却不嚼,只是愤愤然地瞪着那个投影。
“你和巴夫莱尔公爵有过节么?”她那明显的厌恶模样连刚刚从懊悔中脱离的伯特利都看得出来,扭头发出了疑问。
“有,我和那个家伙势不两立!”吉恩怒气冲冲地咽下软硬适中的芒果条,结果差点儿噎住自己,在颈下拍了好几次才缓过劲儿来:“他否决了我花三天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这辈子第一条提案!如果是正常程序也就算了,他用的手段简直卑鄙下流到极点!”
“你能想象吗?”因为那时候实在是被气得过了,吉恩一被挑起话头就无需别人再次鼓励便开始滔滔不绝:“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爬上上议院会议室的长桌往吊灯上甩裤腰带,宣称如果会议通过我的提案他就吊死在那里?还一个个的指着议员的鼻子说这些小兔崽子一长大就忘了他以前待他们的好,不是替这个在他父亲那里说过打架斗殴的情儿就是替那个擦过买东西忘记给钱的屁股?”
“你的提案?哦,对的,贵族年满15周岁就可以进上议院。”伯特利咕哝了一句,体内的好事之魂开始熊熊燃烧,“我说,你到底递了什么提案?是要抄他的家吗?”他一边发问一边仔细观察起了巴夫莱尔老公爵圆鼓鼓的可亲笑脸,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扯裤腰带上吊自杀的情状。
“还给羽人‘类人智慧生物’的分类,禁止捕捉和买卖等侵犯个体主权的行为……好吧,”吉恩长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绣着姓名大写字母的手绢擦了擦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沾上果皮纸屑的双手,略带愤懑地继续说道:“虽然他在那个时候失去了最最疼爱的小女儿,可也不能迁怒到这个份儿上吧?从头到尾背叛者只有那一个不是么?”
“呃……哪一个?”向来对历史兴趣不大的伯特利搔搔耳后,开始不耻下问,顺便瞄了似乎一直在专心听巴夫莱尔公爵讲话的克兰维尔一眼,显出一副“你怎么能听圈话儿听得这么有意思”的表情。
“当然是——你不会不知道吧?”吉恩微眯双眼,似乎有那么点儿恼怒他人的无知,不过良好的修养让她很快收敛起了不快的情绪,清清嗓子:“我简单地从头说吧,巴夫莱尔公爵的小女儿是美提斯同母异父哥哥的未婚妻,但是当时的埃克特二世也爱上了她。为了得到这名少女,埃克特二世让美提斯哥哥的副将在战场上给了假情报,从而害死了他。少女因为未婚夫的死郁郁而终,几年后真相大白,美提斯惩治凶手登上宝座。当时巴夫莱尔公爵是她的有力臂助,为了替女儿报仇,他当上议长之后通过的第一条提案就是将羽人一族统统贬入‘兽’属。”
“哦,还有,那个背叛主帅的副将是当年羽人族内公认的族长接班人,和美提斯的哥哥还有巴夫莱尔公爵的女儿称得上是至交好友——真相揭晓之前没人想到她竟然会背叛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那老头子当年才能用‘羽人一族仅存兽性毫无人性’的论点打动其他议员,最后他那荒谬的议案几乎全票通过。”
“呃——这个,国王比将军大吧,她也只是奉命行事嘛,虽然是有点说不过去,可公爵大人也未免迁怒得太厉害了些。”瞥见吉恩的脸色格外阴沉,伯特利小心地低声回话,甚有伏低之意。
“战场上情报失准致使主将殒命,可以想象得到普通士兵的惨状,该名副将即便只是听从指示也属罪无可恕。”克兰维尔突然出声,把一直以为他没有理会自己和吉恩说话的伯特利吓了一大跳。少年音调清冷,一字一句说得如同高堂之上的判决,谈说间听得出杀伐决断。“不过,羽人向来被誉为至上之神雷纳亚的宠儿,当时地位极为崇高,即使驳了那般无理的王者号令也不致遭忌。想来唯一的可能性是那个背叛者爱上了埃克特二世,所以才招来整族颠覆。”
“……是的,羽人的爱,从来就很绝对……”吉恩沉吟了许久才慢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双眸如同冷硬的宝石,看不出一丝情绪;那样的神态落在旁人眼中,不知怎的竟觉得和方才的女王投影有几分相似之处,仿佛所有人情冷暖在她面前都只是纸片撕成的玩具;而善恶也不是什么伦常纲领,而只是一种天平上的左右摇摆。
我一定是看错了——发现吉恩很快就放松了颜面开始兴致勃勃地剥一个葡萄柚,不时侧头躲开柚皮破损时溅出来的酸性液体,伯特利扶着脖子左右扭动几下,决定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当做鼻屎一样挖一挖弹出去,没有必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