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昨晚上传达你的指示说,既然把人家的牛钱已经收了,就让人家拉走算啦,不过,白天拉牛影响太坏;晚上悄悄地拉走,没人知道,也不会有影响……还说,你是会长,不好当面告诉我,就派你舅来给我说一声……你想想,你是会长,你的命令我敢不听!我只好让让你舅舅把牛拉走了。”
甲坤听罢,直气得两眼冒火星,不由得在地上连连跺脚,舅舅呀,你怎么假我的名胡来哩?
甲坤一伙又来到中巷子养鱼家。养鱼家没有后门,后院墙昨晚被打开一道豁口,牛是从豁口拉出去的。
当甲坤他们来到养鱼家时,养鱼正和媳妇吵架。原来养鱼走亲戚去了,昨晚不在家,姜南荣是从养鱼媳妇手里把牛拉走的。
昨晚后半夜,姜南荣拉牛时,养鱼媳妇说,掌柜的不在家,她不拿事。姜南荣说,副会长说来,给你家再加五百元,从后院墙上开个口,把牛拉出去。养鱼媳妇希图(贪图)这五百元,就同意了。
养鱼一个大早从亲戚家回来,发现了后院墙上的豁口,跟媳妇就吵开了。养鱼骂媳妇真是个笨熊,人家副会长没来,你听信他舅的谎言,他舅要是假副会长的名,你不是受骗了?媳妇说,受骗不受骗,反正他多给了五百元。五百元,也能叫人把豁口补起来……
甲坤听罢再跺脚:又是舅舅!
甲坤在心里骂:舅舅才是个奸商!尽出这号鬼点子!甲坤决定找舅舅的麻烦。
一行六七人,每人一把车子,刹时就到了清河镇。粮油店门口一字儿排了六七辆车子,甲坤们气势汹汹地走进屋门,舅舅还光着身子仰面躺在床上。
“舅,”甲坤站在床边喊,“是你昨晚帮牛贩子老五把奶牛拉走了?”
舅舅两只光臂膀傲慢地从被窝里伸出来,攥着拳头鼓劲伸了一下,骨节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然后又缩进被窝里边,说:“是的又怎么样?”
“你不该这样做。”甲坤忍住心中的怒火说:“这等于拆我的台,拉我的后腿!”
“你当你的官,我办我的事。我办事又不乞求你。拆你的啥台?拉你的啥腿?”姜南荣猛地坐起来,露出光屁股,瞪着可怕的眼珠,训斥甲坤说,“你以为你不给人家开通行证,人家就把牛拉不出你们槐树庄?老实告诉你:两头奶牛这会儿早就过了渭河大桥,说不定已拴在河北客的槽上了!”
“你做事太绝了!”甲坤失望地坐在一把木椅上。
姜南荣看到甲坤像斗败了的公鸡,就颇为得意地意说:“我活了四五十岁,难道斗不过你一个嫩芽芽子小伙?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吃饭调的盐比你吃的粮都多!你知道不知道?你娃翅膀嫩着哩……”
甲坤气得浑身打哆嗦。他看着舅舅满脸得意的神色,觉得很污秽,几呼吐了出来。舅舅一脸的无赖相,要是二家旁人,他非扑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可!
几个同来的奶牛协会会员,看到这种情况,全都气愤不过,但毕竟是会长的舅舅,也都敢怒而不敢言。
甲坤霍然站起来说:“舅,你雇谁的车拉走的,回头我找****的算账!”
“你越说越来了!蝗虫吃过交界了!管了你们槐树庄还想管人家任家村?”姜南荣嘲讽地说,“你是槐树庄奶牛协会的会长,只能管饲养奶牛的事,任家村个体运输户的事,你就没权管了……”
任家村有两辆汽车,一辆是任小三的客货两运,一辆是任和平的小“戛斯”了。于是大家准准备去任家村找任和平闹事。
正说着,粮油店门外边传来了汽车轰隆隆的响声,一位年龄最小的会员说:“快,是个蓝色的车!正是任和平……”
大家蜂拥般又跑出了粮油店,气势汹汹地一字儿排开,拦在汽车对面,司机只好停了车。
任和平知道槐树庄这一帮人是冲着那两头奶牛来的,就说着说:“伙计们,想乘车吗?可惜我这车刚拉完了两头奶牛,车箱里尽是牛粪,不好坐!”
甲坤趴在汽车玻璃窗前质问:“谁叫你给河北狼拉运我们村的奶牛?”
“谁给我钱,我就给谁拉货。不要说是两头奶牛,就是两头死人,我也敢拉!”任和平嘴角叨着烟把儿说。
“在奶粉俏销后,县上和镇都做出规定,不准奶牛出境。你知道不知道?”甲坤给任和平摆起大理。
“知道。”任和平又笑着说,“不但知道,而且还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我只把牛拉到县城。距离出境还远着哪!”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甲坤不相信他的耳朵会把话听错。
任和平把烟蒂在地上一甩,又笑着说:“拉到了你弟弟的牛肉店里……两头牛三千元卖给了杀牛坊!”
“妈的!这都是谁出的馊主意?”甲坤骂了一句。
“你们家的人……任月玲!”任和平反问,“你相信不相信?”
相信!自怎能不相信?这些人绝对能干出这种事来。他们整天想的就是一个“钱”字,只要能弄来钱,什么样缺德的事,他们都干得出来。这些人和他不一样。他整天想的是“事业”,想的是“集体”,想的是奶牛协会……甲坤这样想着,就相信了任和平的话,两头奶牛肯定卖给了老二乙坤。
但他有一样事想不通:舅舅,月玲,司机,老二,还有河北牛贩子,他们究竟是怎样一块儿商量的呢?各怀心思的这些人,如何商量到一块呢?
既然他们把两头奶牛卖给了老二,他就有权利把牛再拉回来。三千元就三千元,老二掏三千元买到牛肉店,他再掏三千元从牛肉店买回来!槐树庄不能没有这两头奶牛……
“任和平,你既然把牛拉到县上去了,你就再给我们从县上拉回来!”
任和平从车窗里伸出了左臂,巴掌张得开开的,说“掏钱!”
甲坤一愣,怎么还要钱?但马上又改口问:“多少钱?”
“河北狼出了二百元,那是昏天黑地;你如今是白天,就出一百五十元吧!”任和平又笑着说。
七个人“忽”的一下扳着车帮,跳进车箱,任和平推开车门子,让甲坤坐进了驾驶楼。轰隆隆的一阵山响,汽车快速地退了个身,拧转车头又朝县城方向驶来。
汽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古槐腊牛肉店”门口,乙坤立即从店铺里跑出来,见本村六七个养牛户正从车箱里往下跳,知道是为两头奶牛而来的。接着,见大哥甲坤也从司机楼出来,乙坤心蓦地慌乱了。
乙坤立即招呼大伙儿进牛肉店里喝水,并朝屋里边喊:“李娜,快,大哥他们来了,你快给做饭!”
李娜答应着从屋里出来,并吆喝着要把孩子交给甲坤,说:“哟,你伯伯来了,快让你伯伯把你抱抱……”
甲坤没有抱孩子,只是心情沉重地说:“今天我有事,顾不上,哪一天我闲下来时,再抱吧!”
乙坤给茶桌上摆好了七八个茶碗,没一个人去喝;李娜切了两盘牛肉,提了一捆子啤酒,还没人去动筷子。被邀请的人都黑封着脸,像周仑一样,站在店门外边。
甲坤问老二:“那两头奶牛呢?”
“哪两头?”乙坤故意装傻似地问。
“任和平送来的河北狼的那两头……也就是咱槐树庄卖掉的那两头……”甲坤加重语气说。
“哦,在后巷子那间房里拴着……”乙坤说了谎,脸上颜色有点不正。
甲坤命令似地说:“给我们拉过来,让任和平的车再拉回去。你原来掏了多少钱,我们还你多少钱。快!”
乙坤知道村上的规则,就面带难色,用一种商量式的口气说:“已经拉来了,就留下算了。往后去再不买槐树庄的牛,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甲坤很干脆地说。
乙坤袖子一甩,脸阴沉下来,说:“在隔壁煮肉那间房子,你们去拉……”
一伙人又拥进隔壁煮肉的房子。
哪儿还有奶的牛的影子?有的只是四行竹笼刚剔好的牛肉,还有平铺在地面上的血淋淋的两张牛皮……
甲坤“哇”地一声就哭,折身扑过来采住乙坤的领口,恶恨恨地瞪着眼睛。
司机任和平看着他弟兄二人滑稽的动作,就笑着怂恿:“瞎熊把****的打!”
甲坤见任和平耻笑他不敢跟乙坤斗,就鼓足了吃奶的劲朝乙坤胸膛狠狠地给一拳,乙坤被打得向后退了三五步,倒了个仰八叉。
乙坤正要扑起来和大哥撕打,任和平又煽动似的吆喝:“骂!骂他妈!骂他日******……”
旁边围观的人都笑起来。
甲坤和乙坤笑不起来,两人互相采住对方的衣服襟,都不言语,像两只欲斗的公鸡,作出要打架的样子。
众人上来拉开了他们。
任和平的小“戛斯”,又载着甲坤他们六七个奶牛协会会员回到了清河川。
第二天中午,任月玲又提着个花花包袱走进牛肉店来。
乙坤给玉山饭店送牛肉去了,不在家,李娜接待了她。李娜看月玲热得满头大汗,就倒了一缸白糖开水递过来。
月玲从包袱里取出几件宝宝的羊毛衫衫,还有几件手工编织的羊毛裤裤。她说:“宝宝爱尿,穿棉布裤湿气不得干,穿羊毛裤子身上永远是干的。我抽空给小宝宝织了几件毛衣,嫂子,你先给娃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李娜高兴得直夸月玲,说她是她的亲人,能疼爱她,知道给她帮忙做活。并感激地说,等明年月玲带些哈蜜瓜和葡萄干……
正说着乙坤回来了。乙坤笑着问月玲:“我大哥到你家去了没有?”
“没有啊?”月玲吃惊地答。
“他把忾有参与那两头牛的人,都训斥过了,我以为他也找了你的麻烦。”乙坤笑喜喜地说。
“没有找我。他也许不知道我在背地里为那两头牛起了一点破坏作用。”月玲得意地笑着。
乙坤攥着月玲的双手说:“这两头牛,你可给我帮了太忙!”
月玲斜眼瞅了一下乙坤,娇嗔地说:“是给你乙坤帮忙,又不是给二家旁人……”
乙坤看着月玲沁出滴滴汗珠,知她走路走热了,就蓦地跑出牛肉店,买回一瓶广东高橙和一瓶桔子罐头。当着李娜的面,“噗”地一声打开“易拉罐”,给月玲在嘴里就灌。
月玲觉得乙坤的动作有点太露,就接住高橙筒子,自个儿喝起来。
“我知道你最爱喝高橙!啤酒你从来一口也不喝,所以,我就专门给你买了一筒高橙!”
乙坤对月玲献殷勤是出于感激,感激月玲昨晚冒着大雨,牺牲了一夜的休息时间,又把她妈从神庙赶回家中,她一个立在庙里,一眼不眨地向黑暗中瞅了多半夜,终于牵制了姜南荣和牛贩子老五的行动,使们们的预谋能按计划实施。任和平的汽车,也是她在天黑前就联系好了的。她指给他行车的路线,她让他掌握时间。只许往牛肉店开,不许往渭河北开。任和平早就加足了油,坐在司机楼里等着……要不是月玲出马,那两头牛说不事实上就被牛贩子老五拉回河北去了。
乙坤又打开桔子罐头,用筷子夹出桔瓣,一枚一枚地送进月玲的口里……
月玲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有意装出了一副娇嗔、亲昵、柔媚的姿态。她不是让乙坤看,而是让李娜看。
对月玲的扭怩作态,李娜看到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她想,乙坤和月玲的关系过去可能就是这么好,现在,当着她的面还来这一套,还这骚情,这中间必定另有蹊跷。乙坤根本看不出来,即使看出来了,也不解其中的意思。
月玲要的就是这一种效果!
月玲希望李娜看到她和乙坤很好。只要乙坤有一点自觉的或不自觉的亲近动作,月玲都要利用它。她希望李娜能看见这些动作。
这是月玲在三个月以前睡在床上想好的了。她从去乙坤家探望“病人”那次就走出了第一步。来县上协助乙坤妈照料月婆子;帮乙坤赚牛贩子老五;甚至连今天来给不同步骤……这种戏,她还要继续演下去。她有她的目的,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她想,凭她的智慧,凭她的本领,她绝对会战胜新疆女子的!
所以,当乙坤再一次给她喂桔子的时候,她就心安理得的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一边吃着还一边问乙坤:“老二,你咋不给二嫂喂一口哩?她可是你的心上人啊!”
李娜当然能听出这些话听的意思。不过,当着乙坤的面,她不好发作就是了,只能在心里忍着,受着。在极度伤心之后,能自我安慰地在心里说:“你月玲再骚情的,总是守空床;他看我整日不骚情,他乙坤每天晚上楼的总是我!”
李娜有时还这样想:月玲你还想咋?想和乙坤破镜重圆吗?你错打了算盘!因为我和乙坤已经有了一个“爱情的结晶”!
李娜不躲避,也不进改,只是把孩子搂在怀中,看着她俩骚情。
吃完桔子,乙坤又拧回头朝李娜喊了一声:“掌柜的,取二百元来!”
“干啥用?”李娜冷冷地问。
“你拿来就是了,罗嗦个啥!”乙坤攥住月玲的手,感激地摇着。
李娜拿来二张大额面票,丢在乙坤跟前。乙坤拾起来,塞进月玲上身西服的口袋里。
月玲眼睛一眨说:“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还嫌太少!”乙坤说。
月玲望了一眼乙坤,又望了一眼李娜,站起身来说:“这,多不好意思!”
“受之无愧!受之无愧!”乙坤说着就送月玲到牛肉店外边。
月玲向李娜摆了摆手说:“拜拜!”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乙坤刚回到店铺门里边,李娜就大发雷霆:“乙坤,看你骚情的那样子?凭什么给她二百元?小宝宝送了几件衣服,就送她二百元,是不是?那不比买毛衣还贵!”
李娜突然发脾气,把乙坤弄懵了。等他意识到了李娜的醋意后,才笑着说:“你弄错了!司机送来的这两头牛,是月玲花了一个整夜功夫给咱‘赚’来的。她把好几个人骗了,才给咱弄来了两头牛。要不是她出马为咱办事,再过两天咱就没有牛肉卖了……二百元,是我送月玲的报酬!”
李娜这才“哦”了一声,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