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坤在店铺里边正忙着给顾客称肉,冰柜前面围了十几个买主,都是县城各大宾馆的采买。他们每人一买就是二三十斤,只这一哄(一阵儿),二三百斤肉就抢个光光净净。
姜南荣一看二外甥确实很忙,就帮他干起来铺助劳动的活儿来。
乙坤近来雇了一个小男娃,正在煮肉那边房子忙活。乙坤知他忙不过来,就催舅舅先去那边帮把煮好的肉从锅里捞出来。
打发走了这么多买主,乙坤过来招呼舅舅。他以为舅舅替他送牛来了,一打听,才知道他是空着手来的。就说:“舅,这两天牛肉快得很简直供不应求。你怎么没给我买牛去?再有两天,我就没肉卖了……这都是些常买主,咱不能影响人家的生意呀!”
“明天就去,明天就去!”姜南荣道歉似地说:“今天我有点私事。办完后,明天我就给你进山,误不了你的事……”
“你今天来……”乙坤望着舅舅问。
“我有个朋友是河北客,在你们村买了两头牛,被你哥挡住。我想请你回去当说客,说服你哥,让他把牛放了……”姜南荣说得很坦然。
乙坤皱了一下眉头,问:“哪个河北客?”
“清河川人都叫他河北狼牛贩子老五……”姜南荣答。
“喔,是他……”乙坤记起了那个满脸大麻子的老五。
“你们俩认识?”
“开牛肉店以前,打过几天交道。”乙坤说。
姜南荣抓住了乙坤的话柄,就急不可耐地说:“既然你们两个也是老熟人,这个忙不帮就不行了……”
“忙,肯定要帮,不过……”乙坤为难了,“我哥能听我的话吗?难道我一句话,他就会把两头牛松松地交给牛贩子老五?难道我一句话,他就不顾村上的‘乡规民约’?”
“看这娃!你还没去,你知道你哥不答应?你回去说一说,试试看,或许他看在你的面子上,还可饶了河北客!”姜南荣哀告说。
“我哥的脾气我知道,他不会听我说的。那人认死理,六亲不认!”
“那……咋办?”
乙坤故意装出难为情的样子,摊开两只手。但却在心里暗想:我是本地人,开着牛肉店,整天买不到活牛,你一个外地客想把牛拉走,难道让我喝西北风?想的倒美,还想让我给你帮忙说情,不给你帮倒忙还算好的!
乙坤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计上心来,就把舅舅叫到他的小房里,说:“他是我的熟人,也是你的朋友,我就替他出个主意,既不用惊动奶牛协会,也不需我回去动员我哥。反正,让他把牛拉出槐树庄就是。”
“行。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
乙坤说:“奶牛协会肯定会在养牛户门前站岗防守,甚至会在槐树庄村口的大路上巡逻。据省台天气预报,今晚要下雨,奶牛协会肯定会放松监视。你和老五两人从卖主家后门把牛拉出村,不要走大路,专拣小路走,最好把牛吆到槐树庄村东的田地里,再走任家村东头的小,不要上清河镇去,直接插过滋河水,吆到岚川镇,再上312国道,然后,雇个车顺顺利利地就到河北去了……”
姜南荣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乙坤自豪地说:“这样跟他槐庄任何人都不日牙(打搅),我哥想挡也挡不了。”
“好,就这么办。”姜南荣说着,就起身要走。
乙坤说:“你先在这儿给我帮半天忙,我出去办个事,三两个小时以后就回来。你白天不要和牛贩子老五见面,更不要到槐树庄去,免得打草惊蛇。天黑前你回到清河镇,然后再去找牛贩子老五。人睡静以后,才能按计划行动……记住,我回来以前,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
姜南荣又点点头,说:“可以。”
姜南荣老老实实地在牛肉店里呆了四个小时,他哪知乙坤在这四个小时内,回了一趟清河川。乙坤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只是很诡秘地到任家村打了一个转身。
乙坤急匆匆地回到牛肉店后,姜南荣才离开了玉山县城。
槐树庄奶牛协会分派了五六个在村子里巡逻了两天,不见牛贩子老五的面,知他回了河北,果然就放松了警惕。但毕竟这场事情没有结束,就只固定了两个人暗暗守在卖牛户的大门左右,以防万一。
天黑后,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果然一场大雨袭来。两上守卫人员只得暂时回村委会办公室。办公室设在槐树庄通往清河镇的大路口,为了保险,守卫人员给大路上设置了两行斗大的石头作为障碍,横挡住了路面,各种车辆,无法通过,连自行车也得扛起来跷过去。
半夜时分,两名守卫人员分别去两家养户门前转了一程,见大门仍然紧关大,两头牛还槽头发出嚼草的脆响声。于是,他们又回到大路口严加守卫。
姜南荣和牛贩子老五是天黑后潜进村的。
他们在黑暗处同时监视着两名守卫人员。当守卫人员第二次在养牛户门前转了一圈离开后,他俩同时从后院墙跳进了两家养牛户的院里。
两家卖牛户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似的,都伸出来大言不惭地要牛贩子老五再追加五百元,否则,不但不给交牛,还要报告奶牛协会……
无奈,牛贩子老五又给每头牛加了五百元。但是,老五却偷偷地在心里骂着说:“槐树庄人不要脸!”
两头奶牛总算从后门拉到了另一条巷子。偏巧,奶牛协会根本就没估计到他们会走这条巷子出来,这条巷子根本就没有布置岗哨,正好给姜南荣和牛贩子老五一个可乘的机会。他们两人迅速地穿过大路,向村东的田野里走去。
进入黑沉沉的夜幕,槐树庄的人就再也无为力了!
风停了!雨住了,云层里露出了朦朦的月光。
“真乃天助瑜成功也!”姜南荣在心中不断地背诵着一句秦腔剧词。
两头奶牛也很听话,拉到哪里跟到哪里,既不气喘,也不嘶吼,好像专门为了成全他俩似的。
牛过杏花溪,也就是槐树庄和任家村交界的那条小河,忽然,神庙里的蜡烛点亮了。他俩吓得头上立时出了一层汗水,站在那儿不敢动弹了。
庙门“哗”地打开了。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屋内走出一个女人来,手里拿着一只铁桶,要去小溪里提水。姜南荣慌了,立即拉着奶牛跳过小溪,“腾腾腾”跑起来。
两个人两头牛的跑步声,惊动了提水的女人,立即喝问:“干啥的?”
姜南荣和牛贩子老五又挡住奶牛,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女人撂下水桶,赶到他俩跟前,说:“黑天半夜的,拉牛干啥?”
姜南荣一听,是任月玲的声音,一颗悬跳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月玲,怎么是你?”姜南荣问。
任月玲朝前走了两步,趴在姜南荣面前仔细观察了一眼,说:“噢,是我舅!”接着又问:“那人是谁?”
姜南荣顿了顿说:“一个朋友。”
任月玲小声问:“莫非你两人偷了人家的牛?”
“哪里!”两人同时说。
姜南荣把实际情况向任月玲说了一遍,并说天黑路滑,要在天亮前赶到312国道上,确实困难太多。他要月玲在村子里找一辆车,从田间小路驶上国道。
任月玲想了想说:“黑天半夜的,就是有一辆车,司机愿意给你去吗?再说,你尽走的荒郊小路,车能开得过去吗?”
姜南荣扛了一下牛贩子老五,说:“加倍给人家两个钱!事不宜迟,如今只有拿钱下台了!”
任月玲迟迟的不愿去找,牛贩子老五说:“女子,不说了,我给你五十元报酬,你给我赶快找去。”
任月玲在心里一笑,扭转身朝任家村走去。
还不到二十分钟,一辆小“戛斯”摸着黑停在了任家村村东头的小路上。
任月玲领着姜南荣他们,拉着奶牛来到车前,又帮着他们把牛吆上车箱,才趴在司机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司机点点头,一踩油门,摇摇摆摆地开动了。
任月玲在黑暗中向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向村子里走去。汽车没敢开灯,仅凭朦胧的月光摸索着前进。
姜南荣和牛贩子老五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驶过任家村,司机打开了车灯。三拐两拐,汽车上了滋河石桥。车过石桥,走了不到半里路,就到了商洛山出来的柏油马路上。姜南荣喝令司机停下来。
姜南荣“嘘”了一口气说:“伙计,这一下,万无一失了!”
牛贩子老王又掏出二百元递在姜南荣手里,说:“老哥,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在你们清河川,我看,只有你是一个最忠的人。你为我跑前跑后,风里来雨里去,我真不知该怎样报答你……”
“这就看是谁跟谁哩!”姜南荣把钱接过来,受之无愧地揣进怀里,然后跳下车来。
司机换了二档,“呜”的一声响,姜南荣挥了挥手,车子向前冲去。
天大亮时,车子开到了玉山县城。
南关什字围着一堆人,两辆三斗摩托车停一家商店门前,六名穿着深蓝色服装的稽查队员分站在大路两店门前,六名穿着深蓝色服装的稽查队员分站在大路两边。两面小红旗一展,载牛车只好停了下来。
几名稽查队员同时围了上来,有的在车箱里查看奶牛,有弯下腰在汽车底盘上随便看看,有的趴在司机窗口高声呐喊:“把奶牛拉到哪里去?”
“渭河北。”牛贩子老五说。
“带出境证明没有?”一个像是头头的模样的的大个子问。牛贩子老五的麻脸变红了:“证明?买两头牛,还要啥证明?”
“你知道吗?玉山县的奶牛一律不准出境……”头头模样的大个子说。
牛贩子老五慌了。妈的,玉山县城怎么跟清河川一样,都不准奶牛出境!老五立即跳下司机台,从怀里掏出过滤嘴香烟,殷勤地给每个人撒着。稽查队的人没一个接烟,都虎着声喊:“把车往税务所大院子开!”
经过一夜奔波的老五,这会儿精疲力竭,无计可使,只好颓丧地抱住头圪蹴在大路旁边。
从县城里边又驶来了一辆三斗摩托,车上跳下了两名税务员,问清了两头奶牛的价格,立即压着电子计算器,算出了应缴纳的牲口交易税。一名会计样的女税官,麻利地开好了税票,说:“按照税法规定,两头牛你共应缴纳交易税一千零二十一元五角。”
牛贩子老五的麻脸变黄了。他一“扑塌”瘫坐在刚下过雨的湿漉漉地柏油路上。
当税务员再一次催促他缴纳税款时,老五哭丧着脸说:“我把钱已经花干了,身上连一百元现金也掏不出来了。”
几个稽查队员向税务官说:“把税票交给我们吧,等他拿到现钱以后,我们直接送到税务所来。”
税务官的三斗摩托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又向县城里边驶去了。
稽查队的那个头头说:“税款是硬的,不缴不行。如果拿不出税款,干脆把奶牛给你卖了,用牛价补税款!”
牛贩子老五只好垂头丧气地上了汽车。
稽查队员们也都忽地一下钻进摩托车里。一辆摩托前边带路,一辆摩托后边压车。转了两三条大街,汽车终于停在高新抖技开发区的什字西南角。
两头花花牛被人们七手八脚地从车上掀下来,拉到“古槐腊牛肉店”门口。乙坤从屋里跑出来,在奶牛身边转了两圈,摇着头说:“不敢买,不敢买,这两头牛都是正挤奶的良种牛,宰了太可惜。再说,我当残废牛来买,也出不上高价……”
牛贩子老五和司机两人一块坐在驾驶室里,懒得下来。看见是槐树庄的乙坤,就说:“老二,我算败在你们清河川人的手里了,也输在你们弟兄两个的手里。要剐要杀,随你娃子的便……”
乙坤走过来,趴在驾驶台前的玻璃上说:“怎么是你老哥?咳,我还当是谁着哩,好说好说,来,下来屋里喝水?”
牛贩子老五仍然没有下来,只是撂过一句话来:“看着给个价吧!这两头牛,反正折完了……以后,清河川这条路,我算是卖定了,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乙坤说:“要是别人,我还想勒他两个(钱),既然是你老哥,我能少给?就给个三千元整吧,你看合适不合适?”
“多少都行。反正我要把槐树庄人骂一辈了,也要把你弟兄两个骂一辈子!”牛贩子老五软瘫瘫的趴在了窗门子上。
乙坤回牛肉店里取出三千元整,交到稽查队长手里。稽查队长从里边取出一千零二十一元五角,把剩余的钱连同税票一块儿交给牛贩子老五。
牛贩子老五“咳嘘”一声走下车来,疲惫地向通往渭河北的汽车站走去。他的步子蹒跚、迟顿脚底下像灌了铅一样。
乙坤望望远去的河北狼,又望望为牛肉店辛苦了半夜晚的众人,惬意地一笑,说:“走,屋里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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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守卫人员在天放亮以后,预感出了事,就急急地来到两家卖牛户门前,果然见后门口有牛蹄子出走的印迹。再一细看,另一家后院墙被人打开一道豁口,同样有牛蹄印朝外走去,于是,他们肯定昨晚大雨前后,这两头奶牛被人吆走了。
守卫人员立即把情况向副会长甲坤做了汇报,甲坤立时惊得目蹬口呆。
奶牛协会五六个人,一个大早就敲开了卖牛户家的前门。
他们先去的是北巷子君平家。君平被甲坤从被窝里拉起来以后,就瞪着三角眼说:“咋?我不寻你的麻烦,你倒寻到我的门上了!你一再叮咛我不准把牛让河北狼拉走,为什么又让你舅舅姜南荣半夜三更来我家把牛吆走?”
甲坤气愤了,攥着拳头骂:“你放狗屁!我什么时候让我舅舅到你家里来拉牛?”
“昨天晚上后半夜……三点四十分!”君平说,“你当会长的人,说的是一套,干的另是一套。当着全体会员的面,说是不准全村奶牛流失,背地里却让你舅舅偷偷的把牛拉走……”
“你满嘴喷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