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花给众人烧了一锅稀饭,馏了一笼蒸馍,大家吃饱喝足,嘴巴一抹,各行其事。众人走后,铜锁在院子里转出转进,心里簇成一个疙瘩。山桃花见他神态颓丧,就骂一声:“熊包!”
山桃花把邻家几个相好的嫂子请来,帮她做中午饭。擀面的擀面,择菜的择菜,烧锅的,洗碗的,大家忙了一屋子,像给儿子娶媳妇过喜事一样热闹,把铜锁的忧愁全没放在心上。
一群群白鹤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纷纷飞回古槐树的时候,三路人马也一溜带串地走进铜锁家前院。
第一拨的人说,他们查遍了麦田里的全部牛蹄窝,南来北往的错综复杂,实在无法辨认,加上公牛受惊疯跑那两天,已经给周围几个村庄内个踏上了深深浅浅的蹄印。到底哪一串脚印是昨晚出走时留下的,叫人没法说上来。
这等于白跑了一天。
第二拨人到了清河镇,逢人就问,皆说夜晚的事情没法说清,今天一个早倒是有一个年轻小伙拉了头奶牛经过镇子南头,向西川走去了。大家立即向西川各村走来,终于在荷塘村打听到了这个小伙。进门一看,却是一头黑背母牛拴在院子里。原来母牛发情,一连吼嚎了三天三夜,他听人说槐树庄铜锁家有头种公牛,就在天麻麻亮拉着母牛过了清河。任家村有他一个亲戚,听说他要去槐树庄给母牛配种,就说了公牛受惊疯跑已经不能起性的事,劝他赶快拉回家另找公牛,于是,他又折身回了荷塘村……
众人都有点失望感。
第三拨人马几乎踏不了清河川,几十个村庄都悄悄地溜进了暗探。凭着熟人或亲戚关系,到处打听该村有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有没有惯偷,有没有专门偷牛贩牛的家伙,有没有因赌博输了钱而行窃的。这样的人倒是不少,但昨天晚上木约都在家中待着,没有偷盗行窃的机会。有人还以具体事例证明某某人整整赌了一夜,连小便也没有也过大门;某某人虽有盗窃历史,但昨晚跟老婆打了架,睡在炕上装死狗,耍赖,直到第二天早晨还不起床……
线又断了,妈的,偷牛贼来无踪去无影,叫人咋寻?
铜锁盼了一天,盼到天黑,却盼来了令他更为不安的消息。铜锁的头一下子大起来了,口里惯说的那些脏话、调笑话再也不见流露出来了。
铜锁又一次抱住头蹲在牛房前大声嚎哭:“我的妈呀……我的公牛啊……”
众人见状,也齐声喧哗起来。
有人劝铜锁:“哭有啥用?事情总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如趁大家都在当面,还是另想办法吧!”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于是,大家都发动机器,开动脑筋,也主意,想办法。终于有人高兴地说:“有了……”
众人都把目光盯在那个说话的人脸上,希望他当即能把公牛牵回来。把也瞅了一下众人,说:“任家庄巫神红裤子,绝对能知道公牛的下落,还是请她指点迷津!”
大家一时都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是呀,怎么湖涂了一天,竟忘了她呢?那天,要不是她亲自出马,疯牛还没家能拨云见日。神的力量毕竟比人的力量大嘛!
跑了整整一天,人们全都人困马乏,大家决定第二天早晨再去拜求女巫红裤子。
村民们走后,山桃花扶着铜锁坐在炕沿,说:“事不宜迟,迟则不变。咱俩还是连夜晚去红裤子家,问问神灵。”
铜锁跳下火炕,道:“说走就走……”
山桃花从柜子里给铜锁取出一件旧军用大衣披在身上,她下套了一件短呢子大衣,两人锁了前后大门,就径直往任家村走来。
山桃花走到红裤子家门口,听见月玲跟她妈在家正吵架,就停住脚步不敢进去了。
只听月玲说:“以后坚决不准你再装神弄鬼,我和月竹都是二十大几的女子了,出了门脸往哪里搁?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人骂先人哩!”
红裤子说:“你活你的人,我做我的鬼,咱两个井水不犯河水……”
月玲又说:“你还叫我们在世上活不活?还叫我们在人前走动不?人家一骂你装神弄鬼,我们的脸都烧红烧红的。”
红裤子又说:“他谁爱骂,就叫他骂去,骂破天,叫塌地,我心连颤都不颤一下。”
月玲说:“每个人都要有人格,人格比金钱还重要……”
红裤子说:“我不要人格,我只要金钱,他娘的,有钱买得鬼推磨……吁!”
舌战暂停了一分钟,大概月玲让步了。只听红裤子又把声音转了个方向,说:“你立在那儿干啥?看热闹是不是?你女子把我收拾了个美,你****的心里滋润了,嗯?”
山桃花想,红裤子一时气没处发作,肯定在蠢说(教训)男人。没见男人开腔,只听红裤子又说:“哎,他娘的,给老娘一根烟!吁!气死老娘了……”
铜锁见情况不妙,把山桃花的手一拉,想回家去。山桃花却朝屋里一指,要进去看看。
两人进得屋来,只见月玲正在锅台边洗碗,“老好”手里拿着一合香烟,正向红裤子跟前蹒跚地行走。红裤子盘着两脚坐在神龛前的一个兀凳上。
“亲姨,我看你来了……”山桃花刚跷进门槛,就热情地喊起来。
月玲见槐树庄的山桃花跟着男人走进娘家门,立即放下正在冼刷的碗筷,给山桃花和铜锁端来了两把椅子,还接过爹手中的香烟,给铜锁抽出一根。
山桃花拉住月玲的手不放,说:“妹子,好长时间不见你了,还是这么漂亮!你不是跟乙坤在县上开牛肉店吗?”
月玲的脸色蓦地变了,甩开山桃花的手,说:“早就离婚了。”
“我不信!”山桃花也不管月玲脸色如何,只管说:“你这么漂亮个女人,他乙坤还有啥弹嫌的!”
月玲没有张声,又去洗碗筷。
山桃花觉得尴尬,就又讨好似地说:“离了也不打紧,拿你这等身子,还熬煎配不下个袖子吗?”
铜锁把山桃花扛了一下,低声说:“咱还是问咱的正事吧。”
山桃花把一枝香烟送到红裤子手里,红裤子顺便夹在嘴角,铜锁立即迎上去,给她擦燃了火柴。
红裤子也可能因和月玲吵了几句嘴,一时闷气还没消除,所以,也不管铜锁两口儿连夜来家中有啥紧火事,只是氢脸迈向一旁,自顾自地抽烟。
红裤子把头发盘起来,在脑后打了个髻,几丝像姑娘娃一样的留海系在额前;脸上搽了厚厚的一层****,几乎往下掉渣;眼泡儿,嘴唇儿,全涂了胭脂。那天去铜锁家时,穿的那一身红衣服还套在身上。左随盘回来,右随压在左随上面,露出一只带缨子的绣花鞋。山桃花望着红裤子这身打扮,不禁想起了小时娘家清河镇演秦腔戏《小二黑结婚》,那出戏中有一个女巫叫三贤姑,大约就是这种打扮。不过,三贤姑抽的是旱烟,红裤子抽的是带把的纸烟。社会向前推进了一步嘛!
山桃花不敢发笑,只在心里说:“妖精!”
铜锁又给红裤子递上一根香烟,说:“姨,我家公牛丢了……”
“丢了就丢了,给我说起啥作用!”红裤子说话口气躁躁。
“想叫您老人家帮忙寻找寻找……”山桃花怯怯地说。
“我连我家的事也管不清,谁还管你家的闲事……”红裤子说话很难听。
“老好”给铜锁挤挤眼睛,让他千万不敢发脾气,要好话多说,好事多磨。铜锁也就跪到红裤子面前,磕了响响一个响头,说:“姨,那天多亏你老人家帮忙,才把疯牛制服了。还没过十天,牛又丢了,我也真******运气不顺当……我信服偶然你老人家,还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