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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玲和乙坤来到清河镇政府,办公室秘书虽然作了调解,怎奈两人心情喜愿,只好替两人扯了离婚证明书。走出镇政府大门,月玲流着眼泪,握住了乙坤的双手,说;“……我对不起你!”
乙坤说:“这是一场梦!也许我们的过去和现在,都仓促了点;也许我们的行动荒唐了点,但愿我们忘记那些不痛快的日子……”
月玲说:“但是,我们应该永远记住那些让人怀念的夜晚!”
月玲望见乙坤眼眶里同样涌出了泪水,就掏出她的花手帕递到了乙坤手里,头也不回地折转身向清河桥走来。
月玲回到任家村,淡淡地向娘说了一声:“我和乙坤把婚离了!”
娘当然不会相信,好好的一对鸳鸯,怎能走这条令人不得其解的路呢?她估计女儿和乙坤吵架。两口子在一起过日子,碟儿碗儿碰磕两下,也是常事,她没有理她。
月玲在小房里睡了两天,又换了一身当姑娘时留在娘家的干净衣服,向妹妹月竹家走来。
月竹家在大路口开了个小商店,女婿狗旦进货,月竹站柜台。有了顾客就卖货,没有顾客就打手衣,有时也看琼瑶和岑凯伦的爱情小说。
这天,月竹正和村子里几个小伙子在柜台里边说笑,月玲走进商店大门来了。姊妹两个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自然一阵高兴。小伙子们瞅见月玲冷冰冰的面孔,就一个个溜出去了。
“我姐夫没有回来?怎么你一个人?”月竹问。
“我跟他离婚了。”月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离婚证,递到妹妹手里。
月竹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离婚证书,还是摇着头说:“这怎么可能呢?”
“真的,我俩离了。”月玲深沉地说了一句。
“我姐夫是个好娃,人很不错呀!”月竹睁起惊愕的眼睛。
“可是……”月玲低下了头,“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妹夫狗旦到渭河北一个亲戚家去了,月玲正好在妹妹家暂时住了下来。
月竹去后院里割了两把韭菜,要替姐姐捏饺子吃。月玲要给她帮忙,月竹谢拒了。月玲只好坐到柜台边,招呼买主。
中午的太阳很毒,把大地照得热气直冒。谁家的狗拖着尾巴,躺在阴沟里,伸出血红的舌头,不住地喘着气,一扇一扇地,浑身摇个不停。村里的养牛户挤好了鲜奶,都用铁桶盛了,挑来放在商店门外边,自动地按“先来后到”排了队。一会儿,一辆天蓝色的奶罐车轰鸣着从大路那边开过来,在商店门口调了个头,停下了。
车门子上喷着“清河镇浮制品厂”的白色隶书。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打开车门,从驾驶台里边跳了下来。紧跟着,又跳下来一个冒失的小伙。月玲一下认出是老三丙坤。丙坤穿一件“清河镇乳制品厂”字样的白背心,赤着两条臂膀,指挥人们把队排好,不要吵嘈。
月玲不愿看见老三,就起身钻进厨房里,问月竹:“陈家老三怎么也从车里边钻出来了?”
“喔,他到乳品厂干临时工了。那个收奶员叫黄百强,他帮他收奶,给他当助手……”月竹说。
“我不愿意看见丙坤,看见他我就浑身打颤……你还是先到商店里招呼着点,让我捏饺子。”月玲说。
月竹洗了手,向柜台边走去。
隔着一着竹帘儿,月玲能听到和看到商店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一边捏着饺子,一边朝商店外边望去。黄百强把小磅秤从车上搬下来,一桶一桶替养牛户过着秤,并向老三喊一声数字,丙坤就从每家养牛户手里接过一个蓝色塑料皮儿的本本,把数字替每家写在本本上,然后又把桶里的鲜奶倒在汽车上的铁罐子里。全村的鲜奶交完后,养牛户们提着奶桶,纷纷离去,黄百强就向商店里走来。
“来两瓶‘冰峰’……热得要命!”黄百强说。
月竹顺手递给黄百强一把芭蕉扇,然后又打开冰柜,从里面取出两瓶冰冻了的汽水,撬开盖子,递了过去。
黄百强把一只瓶口塞进自己嘴里,扬起胳膊向老三丙坤招着手,让他也来店铺门里面凉一凉。
丙坤盖好了奶罐车的大铁盖子,跳下汽车钻进店铺门,抱住汽水就喝。猛地发现二嫂的妹妹月竹愣着眼神看他,表情似乎不太正常。他一时惊觉,又透过竹帘儿朝里屋望去。恰好里屋厨房边发出搪瓷盘儿摔在地上的响声。他蓦地瞅见一个女人的身影闪了一下,又不见了,从背影看,很像二嫂月玲。他一时心慌,肚子里像猫挖一般,甩下半瓶没有喝完的汽水出了商店门,钻进驾驶室,再也不出来了。
黄百强是任家村南巷子人,和狗旦同住一条巷子,算远门叔伯兄。他虽然大月竹十几岁,但自从月竹嫁到南巷以来,就垂涎三尺。近日他从乳品厂的保管员调为任家村的收奶员,每天都要到月竹的商店门口来一次,每天都要和月竹有话没话谝几句,甚至用语言来挑逗她。月竹也因他每天来或多或少要照顾她几块钱的生意,常常和他搭牙撩嘴,不甚计较。
黄百强见老三丙坤走了,就掏出五元一张的纸币递到月竹手里,月竹故意一笑,露出一对犬牙,说:“没有零钱找你……”
黄百强看着月竹娇艳的媚眼,竟一阵心慌,大着胆子抓住月竹的手说:“不用找,我还嫌零钱装在身上麻烦……”
“百强哥真大方!”月竹眉头一低,轻轻说。
黄百强拉住月竹的手背,在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里屋厨房里又发出搪瓷盘碰磕的响声,黄百强立即放开月竹的手,淫邪地一笑,离开店铺门,向奶罐车走去。
吃饺子时,月竹告诉姐姐:“黄百强很大方,两瓶汽水就给咱甩了五元整!”
月玲说:“你应该找人家零钱。做生意要本里本分,不该占的小便宜不要占。爱占便宜的人迟早要吃亏。”
月竹点了点头。
傍晚,月玲回了娘家。
第二天,收奶车照常停在了商店门口。
月竹的女婿狗旦在吃饭前回家来了,见收奶员和他“挑担”的弟弟从车上跳下来,立即端了茶壶,招呼二人进屋来喝水。丙坤说不喝,没有进屋来,就一个人既过磅又记账,自顾自地忙活着。
黄百强坐在柜台外面,接过伯叔兄弟狗旦送来的一支带把香烟,翘起二郎腿,悠悠地吸起来。
黄百强把烟蒂在地上一摔,眼睛一眨,说:“这简单得跟‘一’一样。我在厂里当了多年保管员,如今又驻咱们任家村这一片收购鲜奶,难道连一箱奶粉也买不来吗?没问题,十箱八箱咱也能买得来。”他又瞅了一眼月竹,道:“再说……咱还给他掏钱哩,又不是白拿!”
狗旦瞅了一眼月竹,见她脸颊红扑扑地立在身后,就说:“月竹,给咱哥添茶!”
月竹红着脸一笑,给黄百强面前的杯子里添水。由于手儿发抖,茶水淋在玻璃柜台上。狗旦怕茶水顺玻璃缝儿流进柜台里面,急忙用洗脸手巾擦了。
黄百强临走时,狗旦让月竹取出二百元钱交黄百强带着。黄百强攥住月竹拿钱的手,一再地推让,并说:“钱,我这里有,先给你们垫上。等买来奶粉后,再按批发价收够数就是了。”
老三丙坤一个人收完了鲜奶,坐进驾驶室等着收奶员黄百强。
狗旦和月竹两人送黄百强上了汽车。
再过一天,老三丙坤没有来,收奶车上只跳下了黄百强一个人。
收完奶,打发走所有交售鲜奶的养牛户,黄百强从驾驶室里抱出一箱奶粉,送到商店里来。
月竹早为黄百强沏好了茶水,狗旦特意拆开了一包“红塔山”香烟。
黄百强把奶粉箱子在柜台上一放,说:“怎么样?我说这简单得跟‘一’一样,看咋像?没有这一点权力,咱就不叫黄百强!”
狗旦将二百元整票递到黄百强手里。黄百强歪着头双手捻着钞票,一张一张地数着。嘴角叼着的香烟,烟雾袅袅升腾,刺得他眼里流出泪水来。数完后,从腰里取出一张两元小票递过去,说:“每箱一百九十八元,找你两元零票。”
狗旦正说着感激的话,黄百强把叼着香烟的嘴凑过来,说:“兄弟,零售一箱奶粉,不过赚三四十元,没啥意思。要想赚大钱,还是贩一车奶粉到陕北。上下十多天,弄他五六千元不生问题……”
“咱不通这个眼隙(门路),可能不好弄吧!”狗旦疑虑地说。
黄百强说:“只要你想弄,我给你想办法。你只需交够一车奶粉的本钱,其余的事,有我。买奶粉,顾车,送货的地址,都由我帮你联系,保证叫你挽五六千元回来。”
“月竹,给百强哥添茶!”狗旦用胳膊肘扛了月竹一下。
月竹立即一笑,脸上又露出了两个酒窝来。
狗旦又迟疑地说:“哥哎,一车奶粉的本钱要多少钱啊?我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哩?”
“这个不愁。”黄百强说,“你先把你的全部积蓄拿出来,不够的话,我借给你。”
一车奶粉的本钱到底是多少,狗旦还没算这个细账,反正,他的账上满打满算,只有五千多元。这剩余的数,就要伯叔哥哥黄百强帮忙解决了。黄百强到底有多少钱,他不清楚,但人家既然能慷慨地答应,人家就是能拿得出来。这个,无须他去考虑。
狗旦一时高兴,就嚷着要炒两盘菜,提一瓶酒和伯叔哥喝两盅。他要月竹去厨房拾掇菜蔬,自己也慌慌地推着车子要去清河镇买点猪头肉回来。
黄百强挡住了。说:“我现在正在上班,收了一车奶还没送到乳品厂去,怎么能跟你喝酒呢!还是下了班,晚上回来后,咱弟兄们再消消停停地喝着谝着……”
狗旦一想,笑了,说:“是的,是的。你正上班哩,还是晚上回来再谝。可是,你晚上一定得过来,我和你弟妹等着你……”
黄百强的收奶车开走后,狗旦就骑着车子去了清河镇。
一斤猪头肉,一副猪大肠,半斤腊牛肚,外带一瓶五粮液,狗旦喜滋滋地送回家来,并且嘱咐月竹:“一定要把菜炒好……特别是味道要出奇,不能让咱哥笑话你的手艺!”
月竹早早地关了店门,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整整忙了一个下午。
狗旦也把堂屋的一张仿明式黑油漆方桌擦了再擦,把几把木板椅子还用洗衣粉洗了两遍。玻璃杯子,五粮液酒瓶,还有茶壶茶碗,早早地摆在方桌上,只等天黑。
月竹把各种配菜切好后,在大门外边一连看了三四次。
幕色终于笼罩了大地。黄百强骑着一把二六轻便车子停在了狗旦家门口。月竹招呼狗旦:“快来,掌柜的,咱哥回来了!”
狗旦从屋子里扑出来,接过黄百强手中的自行车,从偏门推进了瓦屋院。
撑好车子,狗旦手拉手把黄百强请进了早已摆好的黑油漆方桌里边。月竹又倒了一杯香茶,递到黄百强手里。
“炒菜!”狗旦向月竹下着命令:“给咱哥上菜!”
霎时,厨房里传出“吱吱噜噜”的响声,一股股油香味飘满了院子,飘进了堂屋。黄百强闻到炒菜的香气,一时间馋得直流口水,不住地伸着脖子咽唾沫。
四菜一汤端上酒桌后,狗旦先给黄百强斟了一杯五粮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哥,端起来……”
黄百强说:“不行,弟妹的杯子还是空的。”
说着,黄百强亲自给月竹倒了一杯,递在她手中。
三个人同时端起酒杯后,狗旦说:“为我们的亲密合作,干杯!”
黄百强瞅了一眼月竹说:“为你们夫妻俩发财,干杯!”
狗旦一连给黄百强斟了三杯,他都一饮而尽。黄百强平时也是有点酒量的,何况他爱慕已久的美人儿又坐在身旁,他的酒量自然比平时大了一倍。
狗旦把月竹一扛,说:“给咱哥敬酒!你咋瓷(愣)到这儿了……”
月竹妩媚地一笑,立即端起酒杯敬到黄百强面前,说:“百强哥,喝了妹这杯酒吧!”
黄百强接过来,一仰脖子灌下去了。
狗旦瞥了月竹一眼,示意她继续斟酒。月竹也就一连给黄百强敬了十多杯。黄百强喝完最后一杯对着狗旦,说:“弟妹斟的酒,比你斟的酒香。哈哈哈哈!”
狗旦也笑了。笑毕,狗旦问伯叔哥,说:“哥,你说的那事,不会落空吧?”
“咳,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我黄百强几时说过假话?我骗过你几回?”黄百强自信地闭上了眼睛。
狗旦说,还有一盘凉牛肚没有端上来,就让月竹继续给伯叔哥敬酒,他却上厨房切菜去了。
黄百强见狗旦去了厨房,就掏出中午那二百元整票,塞在月竹手里,月竹向厨房看了一眼又还给了他,并轻轻地摆了一下头,表示不要这样。黄百强眼睛一挤,顺手又塞进月竹的白色西裤的口袋里,那只塞钱的手,在裤兜里又不安分地把月竹的大腿捏了一把,月竹的脸蓦地红了,但她支没有张声,只是娇嗔而妩媚地瞪了他一眼。
此时,狗旦端着调好的腊牛肚,向堂屋走来,月竹只好不再推让,把钱收下来。接着,又给黄百强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中。
夫妻二人又劝了一阵酒,黄百强菜没吃多少,酒倒喝了一肚子。
狗旦劝黄百强再挟几口菜吃,他只是摆着手说:“吃菜不嘱菜……没关系……等兄弟你赚了钱以后……可要好好地报……报答老哥我啊……”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狗旦说。
黄百强吱吱呜呜地说着没字眼的酒话,顺着椅子溜到地上,失去了知觉。
月竹见黄百强醉了,一时手忙脚乱,不知咋办。狗旦说:“快,帮我把咱哥送到院里那个竹床上躺着,凉风吹一阵,就会醒过来的。”
黄百强被狗旦夫妻二人架到院子的竹床上躺了。他二人也收拾了碗盏,到火炕上脱衣睡了。
近日天气太热,晚上也沤热难当。他们两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被即将到手的五六千元钞票高兴得睡不着觉,于是,狗旦就搂着月竹说:“咱哥要真的给咱弄一车奶粉贩卖,一下子挣五六千元回来,咱可得好好报答啊。”
月竹说:“可是,咱该拿啥报答人家呢?”
狗旦说:“这个……以后再说吧!”
两人合计了一阵,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