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平忙阻拦徐连发:“指导员,你不能离开连队,今天是大年三十,连里这一大帮人还要你管着哩!”
“有什么好管的,不就是到时候把包好的水饺下到锅里煮熟,再送到嘴里吃掉,谁还不会?走!出发。”
开卡车的司机毛同四已经把车发动好,等候在营门前。
徐连发指定一位班长负责今晚大家过年的事宜,之后他便带上手电筒,与段玉平、刘玮珊登车上路了。
他们每个人都用“四皮”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猛乍乍地出现在荒郊野外,人们准会把他们当成野人。这四皮是:皮大衣、皮帽、毛皮鞋、皮手套。
今晚没有下雪,这在唐古拉山这个季节是少有的。但是天空却飞舞着冰渣、雪粒,原来大风呼呼地带着哨音,把山中各处的积雪都抖动起来了,这跟下雪没有什么区别。车轮压着狂吼的风声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与冰冻的路面摩擦发出吱吱吱的极不情愿的呻吟声。
汽车驶出50公里后停在了路边。现在他们要沿着电杆步行,去寻找故障点。这种带着明显的原始痕迹的查线方法,今天已经被现代高科技淘汰了——出发前你只需在机房的监控网络上看眼,就可以准确地知道线路上的故障发生在何处。但是,那时候不行,徐连发他们必须一步一步地丈量每根电杆,用肉眼去寻找故障点。眼下是夜里,他们还得借助手电的光才能发挥肉眼的作用。
徐连发捻亮手电筒,惨白的光环里出现了一束密密的银线。
随着手电光在一点点移动,四个查线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迈着。他们的眼睛始终盯着银线……
刘玮珊大喊一声:指导员,停!这里好像有“混线”。
手电的光环停在了“混线”处。段玉平不由分说,就扒掉皮大衣,戴上脚扣,噔噔噔地爬上了电杆。他朝下面喊道:给光!
徐连发用手电照亮了电线。段玉平一看,根本没有“混线”,线路各归各位,谁也不挨谁。
他们继续查线,找故障点。
这回是段玉平喊了一声:“停住!”故障终于找到了:短路。
所谓“短路”即:铁丝什么的把两根线路绞缠在了一起。出现这种故障不外乎三种原因:放牧的藏民闹着玩,乱扔铁丝,卡在了线路上;老鹰或乌鸦嘴衔铁丝在线路上歇息,飞走时留下了铁丝;无情的风雪将铁丝卷到了线路七。
这时,徐连发对段玉平和刘玮珊说:让我上吧。你俩在下面搞好“后勤保障”。
刘玮珊问:后勤保障?保障什么?
徐连发笑答:打手电筒呀,还有,如果我一旦掉下来,你们要准备好担架。
说话间,他已经戴上了脚扣,爬杆了,两个人拦也没拦得住。
风太大,好像专吹徐连发似的,他费了好大劲才爬上了杆,还没站稳,“哧溜”一下就滑了下来。杆上有冰雪,一不小心就会“坐电梯”。
刘玮珊说:“指导员,你看我的吧!”他毕竟年轻,有虎劲,三下两下就爬上去了。他用手去摸铁丝,手马上被粘住了。天太冷,手上那点温度一挨铁丝立即就结冰,冻在了一起。他将手撕下来,一块皮粘在了铁丝上,管它呢。他想把“混线”分开,那铁丝缠绕得太紧,怎么也拽不下来。原来铁丝上结了冰,与线路冻在了一起,很难分开。
脚下打滑,手使不上劲,刘玮珊骂娘了:“******,真没出息!”
听不出来他是骂这鬼天气呢还是在骂自己。
段玉平爬上去了,两个人合力才把那“混线”的铁丝拽下来。
故障排除了,四个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徐连发这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他抬腕看了看夜光表,自言自语地说:“这时间溜的真快!”他脸上有几分焦急,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问同行的伙伴:
“你们猜猜,现在几点钟了?”
段玉平:“我想总不会超过11点吧!”
刘玮珊:“10点钟都不到,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正红红火火地进行着呢!”
徐连发见伙伴们猜的距实际时间相差甚远,就亮了底牌:“一点半整!早已进入了新的一年,连队的同志吃过饺子也都睡觉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战友的肚子就觉着饿了,竟然还咕咕地叫了起来。可不,从下午到现在还没咽一口东西呢!
徐连发说:本来我打算咱们忍耐忍耐,回到连队再吃饭。现在肚子既然提意见了,我们再不去喂喂它就有点太残忍了。这样吧,咱们就在这山野里野餐度过除夕之夜,还蛮有纪念意义哩!
说着他就拿出了带的馒头、饼干及暖水瓶。饼干倒是好的,它不怕冻。馒头已经冻成硬块了,暖水瓶里的水也变得冰凉,很快就会结冰的。
“能咬动吗?”刘玮珊捏了捏冰冻的馒头,问道。
“克服困难吃下去!”段玉平是个乐天派,仿佛多会儿都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他说着就掂起一块馒头啃起来。
徐连发忙阻止他:“慢点吃,我来生堆火,一来取暖,二来把冻馒头烤它个焦黄干巴脆,吃起来一定很香!”
“生火?有柴禾吗?”段玉平和刘玮珊异口同声地问。
徐连发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大地就是柴禾,只要一杯汽油它就能着。不信,你们就瞧瞧。”
只见他拿了个空罐头盒,从油箱里用嘴嘬出了汽油。然后找了块沙地,将汽油泼在沙地上,用打火机的火苗轻轻一碰,扑地一下就燃烧起来。这沙地长年爆晒在烈日下,见火还能不着?
四人围火而坐,吃着烤馒头,聊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除夕夜就这么悄不声地从这些兵们单调而寂寞的嚼馒头声中溜过……
这嚼馒头的声音实在太单调了,而且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徐连发便说:来,我讲一个现在兵站部副部长韩俊礼的故事,他是从咱们通信总站成长起来的老兵,他的故事很多,“我们的路在线上”这句话就是他总结概括出来的,够精彩了吧!
段玉平有点等待不住了,催徐连发:你快讲他的故事呀,一个老通信兵的故事!
徐连发咽了一口馒头,故意拉开腔调说:有一年的有一月的某一日夜里,一个高头大马的解放军军官带着外线班班长李洪昌,乘坐一辆吉普车匆匆忙忙地赶往昆仑山口,干什么来了?原来机房报警这里有一根电杆被大风刮倒,线路断了。他们是修护通信线路的。夜里9点钟他们赶到山口一看,被风刮倒的电杆不是1根,而是11根。11根电杆全部趴在了地上,要把它们一根一根扶起来,再栽好,谈何容易!说实在话,这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全靠的是力气。所以,他们一直忙乎到次日清晨才把11根电杆扶起,修通了断掉的线路。有意思的是,因为地冻三尺,无法挖坑,他们只能用石块、冰块垒在电杆的底部周围,加以固定。工作进行到这一步后,韩俊礼觉得还不算竣工,他便带着几个同志从旁边的河里挑水,浇在了电杆的底部,这样,那石块、冰块很快就冻在了一起,像灌铸的水泥一样结实。韩俊礼将这种栽杆法称之为“冰冻埋杆法”。他还对同来的人说:当然,它只限于在青藏高原上运用,内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行不通。它是我们的专利。哈哈!
徐连发的故事讲完了,干沙地上的篝火也燃尽了。夜深沉,他们已经忘了今晚是除夕之夜……
大约五点多钟,他们回到了连队。连队门里门外黑乎乎的,一星光亮也没有,这里压根儿好像就没住过人,一片死寂。只有那只军犬跑上来亲匿地在主人的脚面上闻了闻,又悄悄地卧在了屋檐下。
徐连发心里涌上几分寂寞,同时也有几分愧疚。他想,自己昨晚离开连队后,不知同志们是怎么度过这个年夜的?鞭炮放得响不响?水饺吃得香不香?春节联欢晚会开得开心不开心?连队的领导就像一家之长,连里的每个人每个角落都牵着他的心,有一点不周之处都会使他于心不安。
徐连发回到自己住的那间与连部连在一起的宿舍,没有开灯,也没有马上睡觉,虽然他已经很困了。他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院里院外仍是一片寂静。站得久了,眼睛适应了这漆黑的夜色,竟然能看出院子里堆放的各种东西的轮廓,在院外很远很远的山野上还有点点萤火虫似的光亮,也许是夜行的汽车吧!除夕夜,不,应该说是大年初一的凌晨,还有人在山野奔忙。生活永远都是这样,总有人舍弃了欢乐和享受,为他人在工作。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女儿,想起了妻子。他们今晚一定也在牵念着远方的他,刚刚6岁的宝贝女儿此刻很可能在睡梦里梦见她的爸爸了!
就在这时候,徐连发看见有三个人影在营门外面的停车场上慢慢地走着。谁呀?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他想一定是连里的战士,不然营门口的哨兵会制止他们的。他似乎醒悟到了什么,立即披上刚刚脱下的还在掉着水滴的皮大衣,出门去了。
他走到门卫跟前询问情况,哨兵指着3个人影告诉他,是连里几个战友睡不着,正在散步。徐连发没说什么,他悄悄地跟在3个战士后面走着。他并不追上他们,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跟着走。前面的3个兵一直朝前走去,他们并不知道指导员跟在后面。
徐连发根本不知道他们要走向哪里,但他也不阻拦他们。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兵们才回过头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指导员,他们止步,等着指导员走了上来。一个兵问:
“指导员,你还没睡?”
徐连发说:“你们不也没睡吗?”
另一个兵说:“出来走走,这静静的夜里散散心真好!在老家也兴大年三十日晚不睡觉的!”
徐连发问他们:“这时候你们都在想什么?”
3个兵一起回答:“想家!”
徐连发说:“是的,我也想家!”
谁也不吭声了。
唐古拉山的凌晨,比夜里还静,静……
敢闯唐古拉山的士人
敢上唐古拉山的女人,如今也许不算少了。但是能在那里蹲下来,而且一蹲就是三个月的女人,实属罕见。
我真佩服杨凤美,看起来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女人,竟然敢闯唐古拉山,而且是带着病闯山的,在山上呆了三个多月,病一直没好。
她从河南周口地区扶沟县农村大老远地上唐古拉山,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而是上山探望丈夫李红路,丈夫是通信总站驻唐古拉山6连指导员。杨凤美已经28岁了,还没抱上娃儿,她着急,家里的老人也为她犯心焦。她总认为抱不上娃儿是红路的过,她俩1997年结婚时,红路就已经是驻唐古拉山6连的军官了,婚礼是在老家举行的,蜜月没度完,一份加急电报就把他招回了山上。
凤美的心里变得空空落落的,刚结婚的女人守空房是啥滋味,她算尝到了。她真想追到唐古拉山去,你忙没时间陪老婆,老婆去陪你还不成吗?可是,她一想到红路说的山上的氧气比内地少一半,壮壮实实的棒小伙子被高山缺氧撂倒的都很多,她这瘦弱的身子怎能受得了?丈夫一再警告她:那是女人不能去的地方!杨凤美第一次想去唐古拉山的想法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第二年,红路利用出差的机会,像住旅馆似的在家住了几天,脚板一撂就走了。
第三年,红路倒是结结实实地陪着她,日夜不离地休完了假,可是他回来的不是时候,正逢她身子不舒服,管啥用?
有一码事,怪不得红路。期间,凤美曾怀孕一次,但由于自己太粗心,有了身孕还那么轻活重活不掂着下,只要是活儿就往肩上搁,那自然不行了,结果孩子流产了。这事发生后,红路没怪凤美,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只要咱俩和和美美过口子,还愁抱不上儿子?杨凤美听了这话,嘴一撇,说:和和美美?到时候我不生育,你不变心了?红路说:你把心装到肚子去好了,我这一辈子就爱你一个。凤美再不啃声了。
也怪,红路越是疼爱凤美,凤美就越是想要粘着他,不愿过这两地分居生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下定了要上唐古拉山的决心……
李红路原本就不同意妻子上唐古拉山。他在电话上对凤美说,唐古拉山可不是咱们的扶沟,在这里你空着手走路也喘不上气,这苦你是吃不了的!凤美抢过话头说,你就知道我上了山我苦,怎么就不想想让我—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家里更苦?守空房的这种苦没有人能为我分担,山上虽然苦,有你和我在一起,这苦我咽得下。你不要忘了,你我的年龄都不小了,咱们该有个娃娃了。
红路无话可说了,就算同意了她上山。
杨凤美就是这样“战胜”了丈夫的劝阻,踏上了通往唐古拉山的路。按她原先的想法,一到山上她就对红路说,怎么样,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可是,她现在不能说这个大话了。在格尔木小憩几天,她开始上山的头一天,就感冒了,发烧,咳嗽。尤其是那个讨厌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地咳,怎么也止不住。谁都知道,这个地方得了感冒是要人命的。青藏线上的官兵都会背诵这样一首顺口溜:“早上患感冒,晚上转肺炎。来日肺水肿,赶快写遗言。”杨凤美昏昏迷迷地来到了唐古拉山上的6连。李红路知道,在这时候如果抱怨妻子,只能增加她的思想负担。他便安慰她:衣服要多穿点,开水要多喝点,休息的时间要充足点,医生给的药要按时吃。
你的感冒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唐古拉山冷吗?丈夫的每句话都暖着凤美的心。
正因为李红路知道在这个地方患感冒危险性大,他对治疗妻子的病就格外经意。他四处打电话托人买医治感冒的药——有人从西藏安多带来了青霉素液体;有人从西宁捎上来重感灵;一瓶液体还没输完,又有人从格尔木带上来第二瓶液体;外线班的李宗元听说嫂子病了,专门让战友从拉萨买来一瓶川贝止咳糖浆带到唐古拉山。杨凤美得到的既是丈夫的体贴,又是同志的关爱。
她的感冒很快就好了,只是那咳嗽还未完全止住。红路安慰她:别急,只要感冒治好了,咳嗽随之也会好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