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总站的两位领导对话
在通信总站的办公大楼里,我听齐彦忠主任、倪体高政委介绍情况。这两位领导来总站工作才一年多,齐彦忠原来在汽车团当副团长,倪体高是从青藏兵站部政治部副主任的岗位上调来的。
谈话中,这二位主管给我留下一个很突出的感觉是:对自己的部属倾注着极深的真诚和感情。这种感情是日积月累的,这种感情体现在每一件细小的事情上。
齐彦忠:我们通信部队与汽车部队的不同是,他们不断流动,出去跑它个十天半月,还可以回到大本营格尔木休整休整,再出发。我们的连队则是长年不挪窝地分散驻守在青藏公路沿线的10多个点上,连队驻地平均海拔4300米以上,其中有5个连队长年在海拔4600米以上的地区执勤。我们的部队必须是全勤部队,要保证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线路不中断,执勤人员在岗在位。
2000年的大年初一,唐古拉山的光缆干线出了故障,连队排除不了。我带着工程师周维义连夜出发,寒风呼啸,天空还飘着雪花,我们的小车跑了20个小时才赶到现场,排除了故障。
倪体高:我和齐主任来总站一年多点时间,上线下连队分别是四次、三次。我们尽量安排在冬天最冷的季节到连队去,因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指战员面前,才能更真实地体会到他们的疾苦,领导的工作才能做到点子上。
王宗仁:倪政委,你给我谈谈你第一次深入到连队的感受。
倪体高:我是2000年正月十五到总站来上任的。春节一过,我的头一件事就是上线下连队。从格尔木出发一到五道梁,我就觉得身子直打飘,走起路来头重脚轻,缺氧,高山反应来了。一直到拉萨这种打飘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伴随着头疼,吃不下饭。我坚持下来了。是战士们的精神感化了我,我心中既有感动,又有不安,还有惭愧。
我在好几个连队看到炊事员在冰上做饭,厨房里透着风,雪花也飘了进来。我问炊事员,你们的暖气呢?他们回答,坏了!当然也有没有坏的,但是已经老化了,基本上送不出暖气了。我到了战士们的宿舍,宿舍里的暖气也是半死不活的。令我感动的是,他们照样苦战在各自的岗位上,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他们是付出了代价的,几乎每个人的脸被高原上很强的紫外线晒成了紫红色,有的脸蛋上还冻上了疤痕。那些从南方来的新兵在高原的头一个冬天大部分同志的手冻肿了,吃饭时连筷子都捉不住。我从战士们身上看到了他们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留下的痕迹。他们顽强的意志使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这些领导应该为战士们做些什么?
王宗仁:齐主任,你也谈谈自己第一次下连队的感受吧。
齐彦忠:在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山、安多,我都看到战士的手指甲盖凹了下去,深深的一个坑,有的战士还脱头发。唐古拉山6连有个叫孟海滨的新兵,10个手指甲盖全凹了进去,后面凹前面翘起来,我叫他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他就是不愿伸出手,还说,刚到山上就是这样,时间长了就好了。我听了心里很难受,我对连队的干部说,要多关心他们,他们都还是孩子,在家时还离不开父母的照管,来到部队上就靠我们去关心他们了。
倪体高:我把沿线的连队都跑了,看到指战员们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工作、生活,我就在心里问自己:我为官一任,如果不能尽力为连队的官兵解决一些实际问题,问心有愧,上愧党,下愧民。第一次下连队回到机关后,我就找齐主任商量,我们要给基层官兵办点实事。我俩共同的心愿是:先解决各个连队的取暖问题,再也不能让战士们在冰上生活了。我在这儿说的“冰上生活”当然是形容词了,意思是说战士们的取暖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
齐彦忠:连队原先的取暖设备都用了快20年了,老化了。由于种种原因未及时更换,这些年一直是凑合着过日子。我和倪政委还有其他几位领导怀着沉重的心情说,我们自己和机关的同志宁肯吃些苦,再也不能让连队的官兵凑合了。2000年我们实打实地将资金倾斜到了连队,机关过了一年清贫日子,拿出100万元解决了线上连队的取暖问题。连队的取暖设备不但换成了新的,还把原先的小循环改成了大循环。入冬前取暖设备全部改造完毕,暖烘烘的宿舍,暖烘烘的食堂,指战员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王宗仁:倪政委,听说你有一个喝酒的故事,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倪体高:我第一次上线到了连队,有的连里的领导说,政委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吃饭时得上酒。我态度很坚决,拒绝了,说,不能摆酒宴,原因有二,一是我有痔疮,不能喝酒,戒酒已经三年了;二是战士们的取暖问题不解决,咱们哪有喝酒的情绪?所有提出喝酒的连队我毫不例外地一一拒绝。我第三次上线时,全线连队的取暖问题已经全部解决。连队的同志说,政委咱们吃饭时摆酒吧!我说,对,摆洒,只有摆酒才能表达我们的心情。我的痔疮很严重,犯病时疼得动都不能动,医生多次提醒我绝对不能喝酒,我也是按医生的话办的。但是,这一回我破例了,在沱沱河、在唐古拉山、在安多,我都喝了酒。我和干部们喝酒,也和战士们去碰杯,他们都说,感谢领导,我们有了暖气了。我说,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
我喝酒时心情激动,顾不得痔疮的疼痛了。可是,一回到格尔木就受大罪了。因为喝了酒,痔疮犯了,血管都破了,流了许多血。
医生说你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太不负责任了。我说,有些事情给你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以后不再喝酒就是了。
齐彦忠:解决取暖问题的同时,连队的文化娱乐活动中心也建立起来了。我和政委夏天上线时带着书籍和文体活动器材,走一个连队“武装”一个连队。大家在业余时间有玩的了,身上暖了,心里也暖了。
倪体高:各个连队的绿化、美化也都搞起来了。就连沱沱河、唐古拉山这样一直认为无法种花的地方,我们的连队也养了不少花。
王宗仁:都有些什么品种?
倪体高:有吊兰、倒挂金钟、文竹、海棠、仙人球、刺儿梅、冬青、三角梅、马蹄莲,等等。
王宗仁:战士们是怎么把花养活的?
倪体高:办法都是大家想出来的,土办法洋办法都有。首先是解决土的问题,到牧民住的地方找沃土,然后自己再改良些土壤。
所有的花全在屋里养,每天搬出去晒晒太阳。在实践中大家发现给花浇白糖水最好,既施了肥,又浇了水,保证了较高的成活率。
不少战士还买来多种维生素作为肥料堙在花土里,效果非常好。
齐彦忠:包括驻在唐古拉山的连队在内,每个连队的院子里都铺上了草坪,大家走在绿茵茵的院子里,心情非常舒坦。
王宗仁:草从哪里来?
齐彦忠:唐古拉山乡政府支援我们,低价让我们买了不少草。
战士们对草坪管理得很精心,草长得很快,很旺盛。
王宗仁:你们把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军营环境绿化美化得这么好,战士们在那里工作、生活,心情一定很舒畅。我都很羡慕他们了。
齐彦忠:我这几次上线,还真没有听到有哪个战士要求退伍,不愿意在山上待下去。真的没有听到过。
倪体高:兵站部演出队要把我们一个女兵调去,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我们部队。后来我们给她做了许多工作,才说服了她。
王宗仁:这也叫故土难舍,她对这块土地有了感情了。
倪体高:我们做的这点工作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青藏高原的艰苦条件的。目前,我们的指战员依然面临着艰难的考验,比如,缺氧呀,严寒呀,等等,无不在摧残着我们官兵的身心。这,你在下面采访时能了解到好多这方面的情况。我们的同志为了维护世界屋脊上的这条线路,付出了许多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心血,有的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路在线上
不要怪我错把徐连发当成了藏族人。在兵站部各部队有不少藏族战士,有的藏族战上站在我面前,我也看不出他们是藏族人。
可是,我第一次和徐连发见面,以至后来的几次相见,总觉得他活脱脱像个藏族:黑红黑红的脸膛,方块脸型,黑亮的瞳仁,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是从高原风雪中滚爬出来的一条汉子!
一次,一位从内地去拉萨演出的女演员,在唐古拉山上遇到了徐连发,赶紧对与她同行的摄影记者说:“快,给我和这位藏族阿哥合个影。”说着她就上前挽住徐连发的胳膊要合影留念。后来,当她知道认错了人时,非常感慨地说:“唐古拉山的风雪真厉害,硬是把一个汉族青年雕刻成了藏人的形象!”
徐连发是地地道道的汉族,湖北应城人,1981年入伍,1990年从武汉某后方基地调到高原。他在高原的11年时间,经历非常丰富——请大家对“丰富”二字作这样的理解:走了不少风雪路,吃了不少苦头。“经历丰富”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他到高原后,先后在驻唐古拉山顶的连队、驻唐古拉山以南、以北的连队都当过副指导、指导员和营教导员,直到1998年才调到通信总站任政治处主任。我在采访了他之后不久,他就接到转业的通知。按理说,离开高原网到内地,这是应该高兴的事,可是徐连发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呆立着,一动也不动,眼里含满泪水。我理解他,我能摸到他那颗高原赤子的心为什么此刻跳动得那么剧烈。他一定想起了在唐古拉山日日夜夜里那些平平凡凡的、却让人终生难忘的往事。
他曾对我说:“我们通信兵的路就在那条线上!”他指的是系在天边的那条电线……
盼望着过春节,这是生活在内地人们普遍的心愿。可是在青藏高原上,我接触过的不少战士,他们几乎都这样说:“我们就怕过年过节!”原因很简单,每逢佳节倍思亲,身在远乡特别是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山,没有一点年节的气氛,一片死寂笼罩着屋里屋外。战士们把这叫“苦熬”。指导员徐连发已经在唐古拉山上“苦熬”了6个春节,他深知其中滋味。所以,这个春节来临之前,他就想改变改变这种景况,给同志们脸上添点笑容。连长休假了,不少老兵也回家探亲去了,就由他带着10多个兵在山上过年。大年三十上午,他便自己动手写了两幅春联(营门上贴一幅,连部门上贴一幅)。营门上的那幅是:“抗缺氧,守边防。一人吃苦为万人”;连部门上的那幅是“战风雪,斗严寒。一腔热血在高原”,横额皆为:“赤诚奉献”。他还把早些天从格尔木托人买来的鞭炮拿出来,准备在新年旧岁交替时刻鸣放。当然,他也和几个文艺骨干准备了几个节目,到时开一个小小的春节联欢晚会,那些节目虽然上不了档次,但是可以让大家放声笑一笑。找乐嘛!
此刻,是下午四点钟,徐连发就把外线班班长段玉平叫到连部来,说:“走,咱俩贴对联去!”段玉平听了有点发愣,问道:“指导员,咱们连里有的是文化水平高的秀才,你让我这个大老粗去贴对联,不怕我把上联下联贴反了吗?”
徐连发笑了,说:“这你就不明白了,在唐古拉山上贴对联没有一番功夫是贴不上去的。你是外线班的班长,叫你来当然是选准对象了。”
段玉平顿然领悟:“原来你是看上了我这身力气!”
“对了,到时会有你英雄用武之地的。”
“好啦,我这叫有力出力。”
段玉平把两幅对联念了一遍,最后摇摇头,说:“指导员,这对联是你从哪儿抄来的?”
徐连发说:“什么抄来的?是我憋破脑袋想出来的,这叫创作,懂吗?”
“如果这样创作的话,我比你强!”
“好小子,刚才还说自己是大老粗呢,这会儿又瞧不起人了,尾巴翘得多高!好,我这就看你的创作。”
段玉平将那两幅对联又默默地念了遍,说:“指导员,我并不是说这对联有什么问题,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大过年的,咱们能不能写上两幅有人情味的带真情的对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用我‘创作’的一幅对联替换营门上的那幅对联。”
“太好了,请你念出来,我来记录。”
段玉平偏起脑袋,想了想,便脱口而出:“上联是:‘缺氧气,缺暖气,不缺志气’;下联是:‘想咱爹,想咱娘,更想祖国’。横批:‘路在线上’。”
徐连发的双眼发愣了,嘴里反复地念了几遍,连连说:“好!好!太好了!又真实又富有感情,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
段玉平说:“既然你同意了,又给予这么高的评价,那就写出来呀!”
徐连发拿出笔墨、红纸,重新为营门写一幅对联。之后,他对段玉平说:
“咱俩一齐动手,要不这对联就别想贴上去。”
果然,他俩好费一番周折,对联和门楣门框就是难以粘在一起。风呼呼地刮着,上半段贴上了,手剐挪到下面,贴好的那一半却被风揭起来了;上联刚用胶水粘住,还没把下联展开,呼啦一下,上联又被风卷飞了……最后,徐连发又喊来了几个战士,大家七手八脚地来帮忙,好不容易总算把对联贴上了。
同志们站在营门前,谁都要把那幅对联念上一遍,都说写得好。徐连发唯恐有贪天功为已有的嫌疑,不住地解释道:“这对联可不是我编的,它是段玉平的杰作。”同志们都瞪大了眼睛,段玉乎?他有这水平吗?段玉平站在一旁很得意地笑着。
就在这时候,通信员急匆匆地赶来,给徐连发报告:指导员同志,机房刚才告警,线路有了故障!
徐连发追问:“在什么地方?”
“去西藏的方向,大约50杆公里处。”
段玉平自告奋勇地说:我马上就出发!
徐连发说:叫上技师刘玮珊,我跟你们一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