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也到处爬满了藤蔓,阴凉凉的丝毫不会给人暖春的感觉,脚步放缓,青石铺着的道路上长满了绿幽幽的苔藓,却有被人精心打理过的明显痕迹,很显然,又是这“夏”的主人特殊的癖好。突然,一大片的娇红闯入眼中,纯粹的红,像洒满一地的鲜血,红得邪异、红得妖娆,那是什么花儿?竟在绿荫深处如此绚烂、高调的绽放,将骨子里的每一缕妖冶都展露得不遗丝毫,暗月的目光被那抹红吸引了,仔细一看,却奇异的发现,那些花儿竟然没有叶子,只从土壤里生出一丛光溜溜的花茎儿,在顶端绽开的一束束千姿百态、丝丝媚坠的鲜红,暗月暗自道奇,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奇怪的花儿。正感叹之余,突然心中感觉一阵熟悉的悸动,她流转了一圈儿眼珠,稳住了情绪。
“好熟悉的味道!”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如想象中一般隐约而现,暗月抬眼看着那抹身影飘到那片艳丽如火的红色前停驻下,原来你也喜欢这花儿啊!
“这是什么花?”不需要开口,心与心的感应和交流。
“曼珠沙华,开在忘川河畔指引亡灵的小花儿!”那人伸出手指,探向一缕娇嫩的花瓣,听声音似乎是在回忆,随后转身,嘴角噙着半缕温和的笑,那瞳孔里妖冶却丝毫不输于一地的红艳,可这次让暗月诧异的死死盯着的不是那双摄人魂魄的血瞳,却是那原本平庸无奇的五官,变了、竟变成了一张温润如玉、绝色秀美的脸,可是那眼明明还是之前那眼,那鼻子也明明还是之前那鼻子,要她说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细细在心底比划来,却发现那五官似乎都精致了些,对,是精致,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今天天气比较好?疑虑的眼神略带掩藏的打量着面前人的容颜。
“今天是十九!”目光中瞥过一道不悦,声音淡淡的不含任何情绪。
“十九……吗?”什么十九?暗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青衣宫女却已经开口催促,“郡主,王爷还在等着呢!”
“嗯!”暗月冷冷哼了一声,极不情愿的继续抬起脚步。
“郡主以前不是最不喜这彼岸花吗?说是这花儿太娇贵妖气,喧宾夺主了,今日却为何站这停了这么久却为看这花了?”名叫阿祁的宫女似乎是婥月郡主的贴身大伺女,看着郡主反常的行为,不由奇怪的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小花儿也不是那么讨厌!”再讨厌也总好过……那些极力想要隐藏住自己内心黑暗与邪恶的人吧!起码,这花儿却是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妖娆……
夜明珠幽幽的泛着黯淡的光芒,不知何处引来的一条活泉淅沥沥的流淌在铺满乳白色鹅卵石的环状小溪里,几条鲜活的锦鲤在溪水中游得欢畅,点缀着翠绿细长的条条水草,以及溪水旁那开得绚烂的火红,妖娆的花容高调的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水中,竟比那穿梭在水草间的红色锦鲤还要灵气夺目上几分,溪水边一处汉白玉搭成的小阁上,一身白衣似雪、乌发如墨的身影静静坐在水边,一动不动的低垂着头,浓黑的发丝遮住了容颜,只那身影清冷中透着孤傲,也透着几许淡淡的忧伤,暗月蹙眉,是什么样的伤能渗入骨髓的清寂?
脚步迈近了,蹁跹姿态盈盈一福身,“婥月给王兄请安!”
那人依然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暗月的声音,他是在沉思吗?抑或是在思念一个人?那思念一定很浓很浓……
暗月也不动,只静静的站在一旁,目光夹着些许好奇的望着那一袭白色的身影。良久,那人微微抬头,似是才感觉到屋子内多了好些人,“婥月回来了啊!”悦耳的男声毫无预兆的就那么像风一样飘入了暗月的耳朵里。那一瞬间,暗月甚至以为是幻听,她本以为,这白衣如雪的男子会一直静悄悄的坐在水边,直到……直到良久,那良久会有多久?她说不准,或许是待她自觉自知的告退之后,或许是……天长地久的那个久。
“是!”暗月低头有些局促的慌忙答到,然后,周围的空气又恢复之前的宁静。
暗月觉察着水边那人再无言语,遂抬头多看了一眼,画面、定格,她方才看清了那人的侧脸,便悟透了所谓“淇奥”的涵义: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那眉,如烟如墨,不浓不淡;那眼,似月含星,不魅不嗔;鼻若悬胆、唇如英瓣,一张如冰雪砌成的脸上竟寻不着半点瑕疵,转首间高贵与优雅自是天成。暗月敢对着这屋子里明晃晃的夜明珠发誓,眼前这个男子绝对是她从生下来到现在苟活的十几年里见过的最美的人儿,就连那洒在眉间的忧伤,也是清美的让人心醉。
那“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句难道也是为你写的吗?暗月有些迷茫,那潋滟随波的墨瞳里恍惚浮动着幽幽的红,可暗月分得清,那不是异瞳,那是彼岸花影婆娑妖娆的荡漾在清粼溪水中,他在看那摇曳在溪水中的花影吗?为何神情如此忧伤?不,那慢慢霏红的瞳孔里明明清晰的倒影着水中那抹清雅的白衫,可为何他要紧紧盯着自己的容颜面露忧思呢?
暗月正疑惑之际,身旁冷不丁的“呵呵”一声,把她从沉思中惊回了神,只见身侧那抹暗红色的秀颀身影无声无息的飘到那小阁中,似仔细打量的绕着那小阁中的人转了一圈儿,然后自顾着满意的点点头,那神情却仿佛在集市上相中了什么物件似的。小阁里的人自然是毫无所觉的依然在静思,可连着心跳,暗月分明感受到那股异常的悸动,“你想做什么?”暗月蹙眉。
“只是觉得这副皮囊不错。”语气很无辜,他只是单纯的欣赏一下而已。
“你……?”暗月抬眼看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晃悠悠的飘着,眼神里难掩的吃惊,她自然知道芳泽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夸什么东西不错,包括人。
“看你这么目不转睛的专注,莫不是也看上了这容貌?不如……我们把他的皮囊弄过来吧!”
暗月不自觉的敛眼,他果然是打上了这赵静书的主意了,可为何要在那“我”字后边加个“们”呢?她纯粹只是好奇的多瞧了几眼而已,并没有要把那美色据为己有的想法。
“怎么?看着他满面哀婉的样子不忍心了?”芳泽血色的瞳孔闪烁着几丝调侃,垂眉低眼的暗月没有发现,心里却是一惊,随即抬眼莫名有些心虚的看着芳泽,她确实有那么几丝不忍,不是她感情用事,而是那男子眼中的忧伤隐约的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勾起了她心中被深藏的回忆,她没办法对他下手。
“不说话?呵呵……瞧你那犹豫不决的模样,放心,虽然这副皮囊卖相是不错,可毕竟力量太弱了,我还瞧不上眼。”
暗月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那……你到底是瞧上了他的什么?”
“你这小鬼倒是挺了解我的”,芳泽暗红色的眸子一转,不置可否的说。
暗月撇了撇嘴,还卖什么关子,不说算了,我就不信你一辈子不说。像是看透了暗月心中所想,芳泽浅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感受到了某件我需要的物件的气息而已”,那神情分明是说本公子不屑与你这么个黄毛丫头一般计较,却在下一秒神色一愣,他何时需得同一凡人小鬼汇报他的谋思、算计了?纵使是他魂魄的寄主也不被允许。暗红的眸底冷了几分色调,语气却浑然未变,“要是拜完了你的亲哥哥,就快些回去,我有事与你吩咐!”
暗月叹了口气,又是一福身,“婥月先行告退,王兄保重!”转身,翩然离去,不再回头,疏清的瞳孔里再没有之前的半分缱绻。
却不知在她转身离开之后,那一直静坐水边的白衣男子缓缓的起身,望着那道纤弱的背影,目光生疏而深邃,若是暗月回头,她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