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了眼睛盯着西门泊,还在消化他的那句话。
他说:“我们回去罢。”
我觉着是自己的幻听,却还是问他:“回哪儿?”
西门泊微闭了眼,我觉得他在可怜我,不敢看我:“回逸文苑,西风应该还在。”
我后来想过,如果当时我甩他一巴掌,或者扯了他的衣袖向他装可怜痛哭一场,结局就是另一个模样。可是我只是转了头,埋在手臂中。
西门泊站在我身边良久。我其实一直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跟我说话,况且还是这么彻人心寒的话。
有些悲剧,当它已经对你剧了透,就不至于将你伤得那么惨。我昨夜想了许多,今早西门泊会与我说的话,这样的言辞,不好不坏,我还能接受。
再抬起脸时,我已是堆了一脸笑:“如此正好,我也不想逛了,回去正好!”
我施施然起身,我觉得坐着跟他讲话很累,我想站起来与他说些话,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说“早膳想吃什么”,以掩饰我心里的不舒服。
可是我还是做不到,那样急急地起身,我两只脚都在发麻。我一手支了桌子,即使他生的比我高,我还是想与他平视些,最起码看起来没有那么卑微。我注意到他伸出来想扶我的手,可将将碰到我手肘的那一刻,我却让开了。
原来我还是小心眼。
我一瘸一拐地开门叫了小二送水梳洗。西门泊僵僵沾着,一直没有挪过地方。这样会让我有错觉,他其实心里也很难受。
我倚在沿呆呆地瞧着他的背影,我甚至还在心中侥幸者,他能转过身与我笑着说他只是同我开个玩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一切便如前几日,我服侍他梳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出去,还不忘为我们关门。我将梳子洗了洗擦净,贴紧他头发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恍惚。
他的发质很好,前两****还笑他打背后看像个女人。今早我倒是还想整出那样调侃的语气,可话说出口还是有些伤情。
“我陪着公子游山玩水这些天,回去后还是能领些赏钱罢!”
西门泊抬眼瞧着镜中的我,淡淡道:“多少?”
我轻抚着手上的墨玉簪:“这个应该能值不少钱。”
西门泊笑中有些凉:“嗯……拿去罢。”
我毫不客气得将那玉簪塞进衣兜,与他换上了我前日给买的白玉簪。
我与她一前一后走出房门。结账的时候,店家一直在向我们推销他们镇上的特产烧饼。我拿了个尝尝,味道一般,却有个诡异的名,叫归郎。
店小二兴致颇高地凑到我跟前,偏是要与我讲这烧饼的由来。我笑道:“莫不是女子做了的等着爱郎归来,便是负心汉吃了想起了家中的糟糠。”
小二撇了撇嘴,有些悻悻,却又立马找上到话头:“其实两个说法都有,客官要听哪一个。”
我将剩下的烧饼包在油纸中,看了眼已然站在门外的西门泊:“不必了,给我多装些,买些果子,还有些酒。够两天吃便好。”
我赶着马车本想着按着原路日夜兼程,除去绕远的路不过三两天的路程,早些结束了,也好回逸文苑受罚。
原先在逸文苑时,白日里忙着些杂碎事儿,黑了天还要劫富济贫,声张正义,连着几天睡不好,还是尽力充沛得很。
除非我是来了葵水或是心情差了。
我当时也很庆幸,跟西门泊约好私奔时,刚刚过了那几日,不至于出门见红。现在我也很庆幸,我们出门一月不到,西门泊大约以后再见不着我最女人的那一天。
于是我现在如此犯困,果然是心情不好。
前些天住着客栈,却不知秋意渐深,天黑得早冷得也快。官道上的车轿渐渐稀疏,夕阳蹭过路边白桦树,亲昵却又落寞。我搓了搓僵冷的手指,提酒壶灌了口酒,黄汤下肚的那一瞬我才惊醒,我这样高速驾驶,疲劳驾驶,再搭上酒后驾驶,这马车便是直接冲阎王殿跑的。
巧巧天黑透前被我瞧见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倒是简朴,主屋马棚一目了然,最大的特点便是马味儿重。
老板听见外头声响立马上前迎客,瞧见我从马上跃下先是一愣,片刻后又恢复了憨笑:“这位女侠一路辛苦,在小店休息片刻?”
我掸了掸衣上的尘土:“备些热菜热饭。还有,我想雇个赶车夫。”
店家喜声应了跑回店中,我站了一会儿,旋身轻敲车门,示意西门泊下车。
往日里喊他下车,我总欢喜直接撩了车帘喊他,他爱在车上睡觉,初初醒来的表情总让我心软。这样的心情,与我来说,不是生人该有的。如今走到这副田地,做些暧昧的事,惹上暧昧的情,总有些不大妥当。
我盯着车帘上的纹路,良久,西门泊探出身来,我抬眼看他,一身暗色便服,衣袖齐整,发髻严谨,不像是刚睡醒的形容,或者说根本没有睡过。他避过我的眼,探着身,从另一边跃下车。
他径直走向客栈大门,背影修长孤傲,秋风带过有些许萧索,却不知这样的萧索,生生割着我的心头,我拧着自个儿的衣袖,长久,终是笑了出来。
那一日湖鸢镇上赶集,我领着西门泊从街头买到街尾。他抱着一摞物品,屁颠儿颠儿跟在我身后,一直嚷嚷着要回客栈。而后便像戏文中所说,我们走丢了,我扔了一手的东西回头找他。他像个傻子一样等在一家摊子旁,见了我笑得得意。我瞧见他身边围着的众多乡野村妇,火头蹭蹭向上冒着,他却朝我撇了撇嘴,我顺意看见他身旁摊上的卖小竹凳。
人走茶凉,情过物贱。
我俯身捡起面前的小凳儿,顺手扔在了路旁。
这家客栈倒是简朴得很,统统就两张小桌。桌旁的凳子,桌上的茶碗各个不同。我略略扫了眼,没见着西门泊的身影。
靠窗的那一桌五人,三人站着,瞧着倒像是习武之人。坐着的一年一女虽说是一身布衣,叫上的吃食也粗糙,举止言谈间的市侩商人之气却是掩不住的。
我提了包裹绕了那三个彪形大汉踱到另一张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啜。
不会儿,那店家一脸挂笑端了酒菜上来招呼。
我合了茶杯盖:“与我同来的那位公子呢?”
店家捉着空盘的手顿了顿:“这……”
我提箸夹了块猪头肉,无谓道:“被人带走了?”
店家瞧着我的眼神有些不解,顿了顿,说道:“那位公子开了房说是想要洗个热水澡,命小的一会儿将饭菜送上去。”
听着倒是想西门泊的作风,我微点了头:“下去吧。”却在店家刚刚转身时,又将他叫住:“跟我叫个机灵些的店小二”我伸手掏了些碎银“在我家公子房前守着,若是有什么动静,立马来叫我!”
店家眼中疑惑更盛些,却也未说什么,笑着接了银子诺了我。
今日赶路虽说劳累,坐在这样马粪味充溢的客栈中,料想是怎样好的饭菜也吃不下的。
邻桌的男女像是一对兄妹,或是许久未见,开了话头后就没消停过。两人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我倒是觉着像师父那样上了年纪的的话痨。我口中嚼着米饭,鼻腔荡着马粪味,便也只能听听别人家的话,也好转移感官的矛盾与痛苦。
原先这两人的话题还停在家人之间,爹妈姑嫂都扯了一通,往后便天南地北聊了起来。我一直自诩大侠,便也是在着浮云地界。未想着出了那浮云镇外还有人会将自个儿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那兄妹二人原先还说着京城中央宣传部大楼失火的事儿,话锋一转,却听见了我的名儿,并且是添油加醋的将我抬举得很是神气。我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抬手倒茶。谁知那两人话头又是一转,一声“可惜啊……”便说起了我与西门泊私奔之事,并且是加醋添油,说得更是香艳。
没想着我离了逸文苑的几天,事情会被传成这种德行。听着故事发展的脉络与节奏,是莲砚的作品无疑。
我心中有些乱,想到当初留下的那张纸条,黑纸白字写着的“我与西公子情投意合,怎奈世间牵绊,只得比翼双飞。”如今却领了这样的西门泊回去,不知会被人怎样笑话。
那些拍着胸昂着头一直自诩不畏世人,冷看盛名虚名的。大多都未见过欲望的可怕,人言的可畏。
我捏着筷子的手有些失控,连连捣落了好些花生米。一抹身影罩下,抬眼时西门泊已静静站在桌前低头瞧我,长发微束,欲干未干,散着些湿气。
我不觉着这样家境出身的公子哥儿,会在头发未干时出门。邻桌的两人突然间不再说话,那女子毫不避讳地盯着西门泊的背影,眼中有些痴迷。我低了头,拿着筷子捣了捣面前的半条鱼,闷声道:“你吃过了?”
“你吃过了就上路。”西门声音轻飘,乍一听竟觉着温柔。
我拿筷子端狠狠戳了戳鱼眼,惨白的眼珠滚出了眼眶,却被眼中的粘液半挂在鱼头上。我将碗推了推,一手扯起西门泊的衣袖,抬头与西门泊嗤笑道。
“相公说走便走罢!”
西门泊被我这话一惊僵直了身子,微眯着眼打量我。邻桌的女子脸上明显写着失望二字,却仍是带着笑意瞧向我这边。
我与她刻意一笑,续与西门泊说道:“方才听人说,浮云镇上的何神医跟人跑了。”
我顿了顿,没来由得觉着很痛快。
“我对那何莲纸本还有些好印象,如今听人说来,不过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小道姑,跟人跑了。呵呵……想是拐了人跑了的吧!”
西门泊眉间轻蹙,眼中突然浮出些痛色。我起身瞧着他衣襟上的同色花纹,讽刺后的快意后确是翻滚袭来的痛苦。
邻桌的男女对视一眼,那男子执起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