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的遣词造句我都尽量避免用“一见钟情”。一是这词儿与我本身的生活环境就没什么交集,二是我这语言水平有限,用了怕招来笑话。
就比如说现在这个情形,如若是“何大神医对西大公子一见钟情”还能凑合凑合;而改成“何大神医与西大公子一见钟情”估计就危险了。
说来惭愧,我便是被西门泊的美色所诱,站在箱子旁傻愣愣瞧了好久。但这也不能全全怪我。虽说每日里对着一百来号风格迥异的男人的脸,可惜逸文苑里的货色不是太老就是太小,剩下的又都是狗尾巴草。是以我被轻松勾引,根本原因是物质的极其匮乏。
西门泊拢了拢衣袖,与我淡淡一笑,这一笑真真是要命。
完了,完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又望了望四周的树,终于找着了一句能说的话。
我说:“想吃晚饭吗?”
那肥胖总管被我这突来的慈祥语气感动得好一阵颤抖,踏着碎步踱到我面前又是一番膜拜。
“娘娘府地金贵,我等万万不敢叨扰了娘娘的清净。娘娘如若不便带路,只管指个方向,我们自行去找何神医。”
感情他把这逸文苑当做匪巢贼窝了?
未待我开口说教,西门泊从树阴里走出来,唇边携了丝笑意,缓缓道:“风总管糊涂了,此地不正是逸文苑?”
他又笑了,我又开始望天。
肥胖总管偕同一干小厮站在门下认了许久的匾头字文。话说能从师父涂鸦的三团线中看出“逸文苑”,西门泊还算有些本事。
大厅中,肥胖总管,也就是所谓的“西风总管”正在给他家公子倒茶。我与莲筝莲墨莲砚站在师父的高座旁窃窃私语。
三十五师弟前去通报多时,却不见师父出来打个照面。西门泊独坐在那喝茶发呆倒是也不急,我们三人干干对他笑着,心中却是连连叫苦。如若没有猜错,一会儿师父八成是要称病,而且还要是严重的传染病。这劝解客人洗洗睡了明日早些起床赶路的活儿估计还得轮到我们头上。
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我撇过头低声道:“莲砚,上!”
莲砚深吸一口长气,掳了掳袖子,大步流星走向西门泊。
西风总管今日估计被我吓得不轻,见着莲砚冲来的架势,手尖一抖,翻了半杯好茶。西门泊抬头看着莲砚,又越过他来看我,脸上有些疑惑。
莲砚甩了甩衣袖,从善如流地坐到了西门泊旁边的座位上,搓了搓手心,咳了两声,随后又抬着头对着风总管一脸正儿八经:“哎哎~你怎么不给我倒杯茶!”
西风总管嘴张了张,又张了张,随后认命地给莲砚沏了杯茶。
莲砚喝完了水,酝酿好了心情,开始进入正题。
“此番良辰美景,月明星稀,花好月圆,花前月下,瓜田李下……贫道给施主卜上一卦?”他偏过身子,整个右手臂搁在茶几上,谄笑着一张脸说道。
我牙酸了酸,莲砚师弟近日对成语倒是花了点心思。
西门泊将那茶杯往那茶几上一置,嗒地一声,似笑非笑道:“道长好意心领了。”
“哎呀!别介~本道长这套本事全全继承师父另加自我创新,咱们好好聊聊,帮助你建立的良好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从而进化为一个高端的人!”
“哦?听着倒是有些趣味。”西门泊嘴角的笑意深了一深。
“那是那是!”莲砚得寸进尺地捉住西门泊的手,拍了拍手背续说道:“我何莲砚的神算美名跟我师姐那神医大号可是并驾齐驱不分仲伯啊!多少好人曾因我一句赠言飞黄腾达;多少坏人因为我一段规劝回头是岸那!您说,您是要卜财运官运还是女人运?这……男人运也行啊!”
西门泊一手端起茶盘,一手不动声色地自莲砚手中抽出。莲砚一脸巴巴地看着他饮茶,他却只是笑着,不发一语。
我摸了摸鼻子看向门外,一旁的莲墨莲筝皆向四周看去,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表情。
莲砚啊莲砚,这天上地下,你可知鄙视为何物?
外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起初有些急速轻飘,走近了又缓慢沉稳起来。
“莲砚!你近日里是越发得没教养了,客人边上也有你的座儿吗?”师父一掀道袍正正跨入大厅。
“师父!”我与莲筝莲墨齐齐弯身行了师礼。莲砚一路连蹦带跑窜到我身后,亦规规矩矩弯下身来。
西门泊起身对师父作了一揖,西风放下茶壶,低头退到西门泊身后。
师父大笑着回了西门泊一礼,脸上不无尴尬之色:“这位可是京城西虎大将军的大公子?”
“正是。”西门泊笑着淡淡道。
师父点了点头,走到我们身边时将广袖一甩,低声斥道:“太不像话!”
我直起身子,嗅了嗅空气中弥散的皂香味。师父晚来这么些时候,感情是为了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的?
看来这西公子可是大大的贵客啊。
“京城西虎大将军,所谓的带兵有如神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直以来都是贫道的偶像啊!”师父坐上正座,眯着小眼一脸憧憬道。
我轻咳一声,干干笑着。师父他老人家也忒非主流了,好好的出家人,偶像什么不好,偏要偶像个整天打打杀杀的人。偶像就算了,还非要说给人家儿子听。
西门泊淡笑不语。
师父仿佛意识到自己话中有误,立马窘了张老脸低头喝茶。茶为烫茶,自然烫舌。我斜眼看着师父瞬息万变多姿多采的表情,打心底油生了好一大坨同情。
“咳咳……”师父肃了肃表情:“公子自京城迢迢千里赶来我这山头,可是……将军身体有恙?”
西门泊轻置下茶杯,不慌不忙道“此番叨扰,并非为家父,而是在下。”
“这……西公子气定神闲,形貌健康,举手投足毫无病态……”
“这就是传说中的“隐疾”!”莲墨小声嘀咕。我僵僵转头,咽了口口水,迷茫地看着这位平日里最为死板的师弟。
天降红雨,太阳西升,狗捉耗子。
待我再转回头,发现西门泊正在幽幽地看我。
我方才想起西门泊是来找我看病的,这会儿肯定是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意见。可惜……我也没瞧出什么问题来。
西风见他家主子不说话,便从后面窜了出来,与我师父深深一拜道:“我家公子生来不识色,只能借着光线见得黑白。十几年来,不知请了多少先生,都束手无策。前一阵子将军听闻章御医提起贵观何莲纸神医,说是天降奇才,在世华佗,便派小人护送公子来这浮云山上求医。小人愚笨,中途迷了路。幸亏这位强盗娘娘好心指引。”说到这儿他又向着我拜了一拜,表示这个娘娘便是我,随后又道:“敢问何神医现在何处,可否有空给我家公子看看?”
我抚了抚额头,对着师父的方向干巴巴说道:“师父,其实我有苦衷……”
师父脸色陡变,剜我一眼,怒道:“不让你做神医,你倒占起了山头做土匪。不听师言,犯了戒规,可是不愿在这观中待下去了?”
我腿一弯直直跪下。
西门泊转着茶杯不发一语。
西风总管呆了半晌,像是总算明白过来,颤着手指指向我道:“你你……你你你就是何神医?”
此时清风过堂,无人回答他。
好一阵寂静。
“何神医既然在此,不妨先与我看看病症。”西门泊不慌不忙,破了尴尬。
“不必了!”师父凛然道:“我这大徒儿曾经发誓再不医人,望西公子谅解。公子病症贫道心中已有些解数,一会儿开个药方熬了药来,公子服下,明日便能见效。”
“道长都未曾给我家公子号脉,便能治我家公子?”西风兴奋异常,却又谨慎地问道。
师父凉凉的看了我一眼,复又对着西门泊道:“治坏了西公子,难保我观中上下,这道理里贫道还是懂得的。行了,莲筝莲砚,送西公子去厢房休息!莲墨莲纸留下。”
西门泊深看了我一眼,道了谢告辞。
我跪在地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莲筝站在我身旁。师父喝着茶像是还没散气,不发一语。
“师父,”莲墨突然说:“此前我请师姐帮我取刀,可能是那总管被刀吓着,将师姐错认是抢匪。师姐将他们带来逸文苑未曾伤他们一丝一毫,此事并不能怪师姐!”
“我从未授你刀法,为何要去买刀?”师父端起茶杯,将话题转了方向。
“去年与师父去看望师伯,见着赵尘师兄佩刀很是神气,心生羡慕,便存了钱也想买一把来。”莲墨一字一句,便是陈述事实的语气。
“哦?拿来我看看!”
莲墨低头看了看我,随后快步出去取刀。
我以为莲墨这一走,师父肯定要对我说些话。可他只是专心饮茶,根本不理我。
不一会儿莲墨便取来大刀,气喘吁吁地跑回大厅。
师父站起身拿来莲墨的刀看,刀锋出鞘的一刹那我竟感到一阵寒意。
“师父,这刀是我今日托师姐帮我刚取来的,所以师姐……”
莲墨本想再与我说说情,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我只见那刀光一闪,锋头自我右臂裁过,划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刀锋饮血,烛光下锃锃发亮。
我抬头望着师父,心中只有不可置信。
“今后你若还不安分,我便卸了你这胳膊!”师父“硄”地一声扔了大刀,话中怒气盛然,却不看我一眼。
“莲墨,带你师姐下去治伤,回头来取走你的刀。”师父说完继续坐下饮茶。
莲墨愣了半天,随后急急跑过来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