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收了那一百多号徒弟后,成天为着取名号一事饭不知味夜不能寐,几个月下来倒是更显得仙风道骨。折腾到如此境界,这个千古难题竟让莲墨提议的数字标号法轻松解决,师父大叫一声“好”,便吩咐我做了饭后去做名牌。
我便知这倒霉事儿最终还是会落到我头上,但也乐意借个名放几天的“白天风”,总算是看见了久违的白日里的大街。
几个月的夜行生活虽说是让我过足了大侠瘾,可惜这街头巷间与我起的“飞天小黑侠”名号,着实让人有些不舒坦,主要原因便是出在这“小”字上。您说这白日里还在唤我作“大侠”,一到晚上就给缩了水了,不是瞧不起咱讨夜生活的人是什么?
我心中愤愤,还在笑嘻嘻地回应着与我打招呼的路人,这么多年来受着师父重口味的折磨,总算是给我磨出具好面皮,所谓皮笑肉笑心不笑,我已炼化得纯青。
穿过东大街转两个弯,便能见着“十全药铺”了。
作为逸文苑的一个成员,有着维护观内统一和弟子团结,保守观内机密,维护本观安全荣誉和利益等基本义务。而十全药铺的存在,真正关系着观内硬件软件的方方面面,是本观的头一大机密。
其实像我们这些搞宗教的,最忌讳的便是跟朝廷跟商人扯上关系。虽说近日里这两边是奸夫****好不勾结,但要是哪天拍了桌子散了人,夹在中间的自然是惹火上身。再者,道门本是圣地。圣地的意思就是说,它就应该造化独钟得天独厚不靠政府不受财诱,自力更生莫名其妙就能养活一大票子人。
长了脑浆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在买下山腰尼姑庵的也就是逸文苑的前身后,师父又在山脚商业区买下了十全药铺。原先这药铺的老板叫李十全,那时他为还幼弟赌债不得不变卖祖上基业。师父见他老实忠厚,买下药铺后依旧留着他在药铺经营。
之后的瘟疫之事给师门引来了不少光环,自然也引来了不少携金带银的官员,师父虽不知逸文苑能给这些庙堂之人什么好处,但这明显写在脸上的“有所求”,让他不得不拉下老脸请走这尊尊大人物。
故然这十全药铺成了逸文苑养活百余来人的重要支柱,亦是逸文苑的一道软肋。
师父修的是逍遥道,那双点金之手也便是在最初几年养我的时候沾过屎尿,之后再也未沾阳春之水,更别说是让他看账本管财政。所以聪慧如斯的我便自然而然成了这十全药铺的幕后老板。
早些日子我提着药箱悬壶济世的时候,用的都是十全药铺的药材。这多少给药铺打响了些名号。发了笔小财后我买下了浮云山的一块地皮,专门试种些珍贵的药材。十全药铺逐渐形成的种植加工制药医疗保健一条龙运转系统,这才让逸文苑过上了雇得起厨师建得起厢房三菜一汤养得起一百号人奔小康的好日子。
此中苦短无需细说。
今日来这十全药铺本是想取些现钱订做名牌去,只巧赶上李十全谈一笔人参酒的生意不在店内,我便唤了李芙儿嗑瓜子聊天顺便等着李十全回来。
李芙儿是李十全的闺女,生得秀气可人,足不出户一副小家碧玉的形容,可惜娘死得早,性子里多少有些孤僻好强。不过作为年龄相近的同性,她与我走得还算是亲近,特别是每每自她那眼中投来对神医的崇拜眼神,让我很是受用。
李十全回来后立马取了钱给我。我与他谈论了会昨日的艰辛今日的富强明日的展望,便告辞订做名牌去了。
待采购好了小师弟们列在纸上零零碎碎的物什和莲墨师弟前些日子定制的刀,已是到了做晚饭的时辰。
那日的晚霞有些亮,映着袅袅的炊烟让人有了快快回家的情绪。我提了满手玩具零嘴,施了轻功急急赶回观里,也不记得后来是因为那夕阳晃了眼还是树枝勾了脚,所谓马有失蹄,人无完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之一枚旷世武林奇才,就这样从空中掉了下来。
其实掉下来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掉下来被人看见了才算是丢人。
我慌忙爬起身拎起那些杂碎物什,面对着一伙人一顶轿子几只包装精美类似于行贿之物的木箱,下一瞬间便做出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形容。
彼时那一拨人还在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僵着身子保持着让人看着都累的姿势。
我拎着莲墨的大刀在地上狠狠敲了敲,厉声说道,我承认当时是没有经过脑子地厉声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美娇娘,留下买路财!”
于是这一行人便刷刷整齐跪下,直呼:“强盗娘娘饶命啊!强盗娘娘饶命啊!”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可知这是娘娘我的山头?”
“俺们史来揩病滴,俺们腰着活链子生意,俺们八史优钱银……”
“行了别说了!换个人类来说话!”
于是一位像是领导的人被贡了出来,颤颤巍巍地爬到我前面:“我们是来找何莲纸神医看病的!”
我心中一奇。当年开药方治瘟疫,除了中央下派的几位御医,外人虽知是我逸文苑功劳,出了这浮云镇,真真知我会医的人却是少数。
可见这行不是简单人物。
“话说这何神医与我还是有些交情,你们与我说了实话,我便可以带你们去见她。”
“这……”那肥头大耳的领导头一缩开始吞吐起来。
“快说!你们是打哪处来的?”我扬声一吼,众人皆吓得抱紧头颅。
“在下京城西府西门泊。”轿中一弘清声响起,不慌不忙,宛若沐风。我心头一颤。娘娘的,人与人怎么就这么大差距?如果师父长出这副腔调,我也不会每日抓人去听早课了。
那人估计见我没有回话,轻咳一声,续说道:“我们一早出发,在这浮玉山中迷路甚久。幸得遇得姑娘大义相助,如若寻得何神医,我西府必将感激姑娘大恩。”
得儿~话说这份儿上了,我都被人说成大情大义之人了,关键是人家这么看重我的医术!所以……走吧!
将那些琐碎的小东西给一小厮拎着,我突然觉着自己像是捡了大便宜。
“总管大人,我说还是要带些镖师的,您偏不信我!”
“不是说着浮玉山上有位飞天小黑侠,方圆几十里无人作乱……”
“可这个女……女魔头……”
“声音小些,那把大刀三个你小子都提不上来,不要命了!”
“可是……她可真识得何大神医?”
“识不识得,少爷都信了,由不得你不信!”
……
听着身后人的嘀嘀咕咕,我甚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如若让他们知道了口中的三人都是本尊不才在下我,不知会不会欲罢不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我们一行人已齐齐站在了逸文苑门口。其实上山也不过就一条主道,这帮废柴还能迷路出一整天,真乃造物之奇迹!
彼时四十二师弟和一百零一师弟正坐在大门口抠脚丫,先是各自抠然后互相抠,并且笑盈盈沉醉其中都不知来了人。
“你说……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移情别恋不爱张寡妇啦?”四十二这货还在找话题!
“可能吧……”
“那么莲砚师兄是不是爱大师姐,大师姐是不是爱莲墨师兄,莲墨师兄是不是爱莲筝师兄,莲筝师兄是不是爱莲砚师兄呢?”
“也许吧……”
“那你有没有喜欢我呢?”
“有点吧……”
“哎呀~~你好坏!”
……
我黑着脸抖着手走到他们跟前。一百零一估摸是瞟见了我的裙摆,瞳孔一缩身子一僵,手上还捉着四十二的蹄子,腿一拐弯便从坐改成了跪。四十二那厢被一百零一拽得失了平衡,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问候着他娘你娘我娘,结果爬起来一见是我,立马扭了五官舞起四肢,原地转了好几圈之后才找到位子跪正。
“逸文苑观规第十三章第二十五篇第三十八条!”
“观中弟子不得做如本章数本篇数本条数的事情!”两师弟低着头齐声念到。
“逸文苑观规第四章第七十四篇第一百零四条!”
“观中弟子如若做了十三二五三八的事被大师姐发现,后果便如本章数本篇数本条数。”一百零一声音渐弱,并且伴有微弱的震动现象。四十二出生书香世家,背起书来总喜欢摇头晃脑,此时他便也像背了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正眯着眼昂着头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
“自行挑个死法!”
一百零一立马缩了头,不敢吱一声。四十二终如大梦初醒般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得看着我,随后嘴角一咧开始大哭:“呜哇哇……大……大师姐……我们才十三岁啊,我们是祖国的花朵兼逸文苑未来的希望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可以忍心!!如若……如若您老人家偏要杀了一人以消心头之恨,那么……那么求求您就大发慈悲杀了我保住一百零一吧!”
“四十二!”一百零一突地抬起头,眼珠泛光,款款深情地看着他:“原来你竟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所谓生不能同娘胎,死却能同坟墓!大师姐!你就连我一起杀了吧,我也好……我也好陪他走过奈何桥,在那幽冥忘川做一对鬼鸳鸳!”说着说着竟也学着四十二伸手来抓我的衣袖。
我连忙后退以躲过那四只沾满鼻涕眼泪的手,退了又退,退无可退,只得站在那堆箱子后面。
“介酿果娃娃胎括年咯!呜呜呜……抢盗娘娘,拟就捞了遢们吧!”好吧,身后一大片痛哭。
我那太阳穴突突跳了好几下,我怎滴又成了类似于法海的主儿。这番哭天抢地将我弄得好生疲倦,本也只是想吓吓这俩崽子,谁知竟演变成如此生离死别的桥段。罢了罢了!
“你们俩,给我立刻洗手去!以后躲着我点,别让我在饭桌上看见你们!”
这话刚结,两人就如黄鼠狼叼鸡般不见了。
片刻的安静……身后竟然起了一大片鼓掌和欢呼:“娘娘英明!娘娘英明啊……”
我那脑中好一阵抽搐,转过身时已是一脸挂笑,对着那些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观众们一一作揖回敬。
他彼时就站在轿外,眼眸流光唇角轻扬貌若温玉发如泼墨白衣随风……便是一副画中仙人的姿态!那时候的我总喜欢用世上最美好的词去形容他,导致后来即使有恨,也不找不到词去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