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有何门道,楚砚都必须解决掉这帮黑衣人,不然在刘协那里便无法交代。
河道衙门十七名官员悬梁使得整个案件陷入了扑朔迷离而又凶险万分的境地,楚砚既然不能置身事外,那么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在第二天清晨,楚砚的房间内站着一个人。
这个黑高汉子脸颊稍瘦,剑眉狭眼,一身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正是张皓。
楚砚奉命戍卫钦差行辕,带来三百好手的同时,还带来了两个人,一个杨森,一个张皓,以备不时之需。
便如昨晚,若非楚砚谨慎,安排张皓在河道衙门外守着,现在要逮捕这帮黑衣人恐怕是无从谈起。
楚砚示意张皓坐下,详细叙述昨日所见。
然而张皓昨日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把楚砚惊呆了:“禀大人,昨日纵火的那帮黑衣人用的是军中制式弓箭。”
张皓为人谨慎,此时开门见山,是将最重要的疑点说出来,让楚砚考虑是否还要听下去。
楚砚愣了下,挥挥手:“弓箭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军中将士偷出去卖了换酒钱。你继续说!”
张皓点点头,继续道:“卑职昨夜见那帮黑衣人大约有十余人,纵火逃窜后便在后面掉着,最后发现他们藏身之地,乃是南山青松观。”
楚砚皱了眉头:“青松观?”心头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张皓解释道:“大人,这青松观乃是建业一带有名的道观。观主闲云真人,素来以精通老庄、深研黄庭、观人看相、预言凶吉著称,号称深山观中坐,世事尽知之。加之南山山水秀丽清幽,很是有些山客。”
楚砚经历非凡,对于神鬼自然存了些敬畏,但也只是停留在不以怪力乱神的境界。对于道家经典,如今也算得上略有所得,于其修身处事等方面深有感触。听到这闲云老道观人看相、预言吉凶,心中便知道里面的门道,不由得哂笑道:“哦,好个人杰地灵!”
说完这话,楚砚不禁一愣,原来如此,就说为什么耳熟,分明是那日街头偶遇的隐士邀请自己去南山垂云峰时提到过。
看来是该去一趟了。
楚砚吩咐道:“你一会儿安排安排一百军士出城,今夜我要将这青云观剿了。”
张皓起身领命而去。
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谈论昨夜放火的经过,也没有问及什么细节。那是因为对于楚砚,这些都不重要。调查纵火案,那是地方官员的事,如今顶多是马连成的职责。
自己身为护卫统领,只是负责抓人。至于这后面的名堂,先不要轻易涉及为妙。这也是张皓方才的担忧,开门见山的缘故。
楚砚只是交代张皓安排一百军士出城,张皓却要将这其中的关节梳理得一丝不苟。先是安排以小旗军士装扮成商贩,推着小车将兵器运出城去。再让余下诸人身着便装分头行动,最后在南山垂云峰下会和,藏在繁茂的树林里。
与此同时,昨日河道衙门被焚之事也传扬开来。昨夜事发便设了门禁,进出建业城均要通过哨卡检查。此时提刑司会同建业知府衙门的大小捕快,正在城中大捕。热闹半日,黑衣人连个影子都没找到,却抓了些犯案在逃匪徒。
楚砚此时,却是安坐在一间茅屋中。
烟气裹挟着清雅的茶香自圆润的陶杯中袅袅升起,山风吹过翠叶,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吹入轩窗,令人神智一清。
“一别数月不见,先生可好?”楚砚笑问。
“呵呵,山野之人,有酒有月,自是怡然。”正是那日楚砚救下的中年人,赵孺。
真的吗,恐怕不然。如果真有心山水田园,何必大老远地跑到江州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终究是因为心有所念,多了一份不浓不淡的执着。
“哦,先生志趣高洁,自非常人能比。”楚砚顺着赵孺的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转了话题:“想来先生寓居南山,自然遍览南山景致,对这青松观自然熟悉。”
赵孺抬起头,看了楚砚一眼,笑了笑:“青松观乃前唐旧迹,本是山野道士潜修之所。自从这闲云真人传来淮阳妙法,这才兴旺起来。”
淮阳妙法?看来这赵孺果然知道些东西。
“哦,先生与这闲云真人比邻而居,可曾相识?”
“见过几次面,嘴中道家真言,确实了得。”赵孺淡淡地说。
那是自然,整日看相算命,靠的就是嘴上功夫嘛。
“那么前来占卜吉凶之人定然不少了?”
“嗯,黄庭三千,自有三千大道。天下慕道之人多矣,便是一些朝廷命官,也多有向道之心,前来请益。”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仿佛万般不沾心,尽是随口道来。
但是楚砚的心却在瞬间变得极端不平淡,一瞬间脑海中浮出万般念头,万般思绪。自己应该离那滩水更近了。
但是此时却不是自己静想的时候,楚砚正襟危坐,问道:“敢问先生,都有何人来此青松观。”
赵孺不出声,双眼看着楚砚,见他一副诚恳而不失身份、谨慎而不失气度的模样,点点头,脸色也凝肃起来,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厚重:“江南河道聂宗盛,布政司左参议王瑞迎,提刑司副使钱起,都司佥事蒋戈,建业知府吴奇。”
每一个名字,对于江南道的百姓,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那些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县令守备,听到这些名字也不能不心颤。
赵孺说完这话,就看着楚砚的脸色表情,只见楚砚淡淡地低了下颚,垂下眼睑,陷入沉默,没有震惊,没有担忧,没有不屑,没有恐惧。只是简简单单的沉默,就好像说话说累了,想休息一会那么自然。这让赵孺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暂且不论党派背景,就是这些人单纯地站在一起,就足以令江南道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忖度考虑,更何况楚砚。
但是楚砚就这么沉默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抬头,双眼中露出莫名的光彩:“今夜子时,围剿青松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