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情况多么难,程序还是要走的。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
江南道三司尽数得到通知,赶往现场,一个个不知是真是假均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似乎看到了泰山倾颓,黄河倒灌一般。
楚砚不得不称道这些官员在官场历练出来的城府,特别是刘协,虽然方才略有失态,但是现在缓了过来却又是一副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模样,和存心试探的三司长官虚与委蛇。
一边问得隐晦,一边答得含糊;一边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边王顾左右而言他;总之谁看了都是一番促膝长谈、深入交流的样子,实际上却没有一句瓷实话。
从现场说到钦差行辕,从午饭前说到近黄昏,一个个不知沉痛惊诧了多少遍,但是案情关要就是一个字不提,听得楚砚佩服不已。
眼见将一个个犹自不舍得官员送离,吃了晚饭,刘协方才将三名从业二十余年的仵作共同填写的尸格给楚砚三人过目。
“自杀?”张琢有点不敢相信地道。
刘协沉沉点点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愁态,缓慢沉重地道:“如今案情时越来越大,十七名官员自尽,两名云衣卫至今下落不明。廖文定之死方才有点头绪,转眼间又断了。你们说说,现在从何查起?”
马连成先道:“阁老,下官以为廖文定之死既然与河道衙门有关,那么不妨先从河道衙门查起。两名云衣卫要找,河道衙门这两天来了什么人更要查。”
刘协点点头,淡淡道:“当前看来,是个主意。”说完又看向张琢。
张琢斟酌着词汇道:“阁老,下官历任工部郎官,对于刑名一事不慎了解,也变不好说什么。但是江堤弊案中,数百万治河银两至今下落不明,如果不查清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刘协微微抿了下有点干涩嘴唇,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江堤弊案一日不明,我等一日不能安寝。”
说着扶了扶胡须,看向楚砚。
楚砚连忙恭敬地道:“下官位卑才庸,一切惟阁老是从。”
刘协微微笑了笑,满意地嗯了一声。
正在这时,哐嘡一声,堂门被推了开来,只见一名云衣卫飞奔进来,躬身立在那里。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堂中之人都有些吃惊,楚砚身为钦差侍卫统领,脸上自然有点挂不住,正要开口训斥,只听这名云衣卫语气急促地道:“禀阁老,河道衙门走水了!”
诸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一愣,刘协忙问:“是哪?”
“存放文档账簿的府库。”
刘协一怔,右手狠狠握住椅子扶手,显露出明显的筋骨。而张琢马连成则更是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楚砚当即喝骂道:“你们怎么办事的?这么多人连个房子都看不住?”声音冷冽如寒冬风雪,坚硬如百炼精钢。
那云衣卫乃是淮阳组建时,扩编进来的卫所精兵,今天与自己小旗的弟兄一起和楚砚带来的充任外围侍卫的军士留守河道衙门。他虽然经受过艰苦训练,但到底没有上过战场,何曾见过这般冷峻的气势,当即有点发怵。
也不敢添油加醋,连忙一五一十地道:“是一群黑衣人用火箭等物远远射进来,瞬间燃起大火,等小的们抬水救火时已经来不及了。”
马连成当即骂道:“真是一帮胆大包天的狂匪!抓,必须抓,看看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量授意这么做。”
刘协看了一脸愤怒的马连成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你们抓住这帮纵火之人了吗?”
那云衣卫连忙跪地道:“阁老恕罪,那帮黑衣人似乎对建业城极为熟悉,而且身手均为不凡,小的们追丢了。”
刘协皱了眉头,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云衣卫连忙告退。
张琢一脸愧疚道:“是下官失责,没有在今早将账簿取回来,方有此事。还请阁老责罚。”
刘协微笑着摆摆手,“别说你,连我也没有想到这帮歹徒竟如此大胆。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查案,请责之事勿要再提。”
刘协转过脸,吩咐楚砚道:“恒柔,追查黑衣人之事就交与你了。钦差卫队尽数受你调遣,一定要将这帮狂匪绳之以法。”
楚砚连忙站起来领命。整个钦差卫队分两部分,一部是随扈刘协三人自淮阳而来的云衣卫,主要负责刘协等人的贴身护卫;一部是自己从江州卫中精简的三百好手,主要负责钦差行辕的护卫。如今尽数听从自己调遣,那是一股不小的战力,对付一帮匪徒足以。
但是楚砚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对建业城如此熟悉,并且连管制严密的火箭都有,在熙攘闹市就敢当街纵火,烧的还是钦差卫队守护的河道衙门,这一切不能不令楚砚心惊。
但是刘协既然下了命令,那自己就必须执行。他说是捕匪,那捕的就是匪。
刘协点点头,对马连成道:“马大人这几天就查究河道衙门最近的来往人员,以及廖文定大人赴河道衙门宴请所发生的事情。张大人看看能不能通过别的渠道查究江堤弊案。”
帐马二人也连忙应承了。
最后,刘协摩梭着腰间悬挂的竹节玉佩,叹道:“国事多艰,还望诸位能够与我同舟共济。”话语间不胜唏嘘,楚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协这般模样。
三人连忙表态,一定不辜负阁老赏识,齐心戮力,查清此案。
回到房间,楚砚总觉得今天刘协的表现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无论如何,堂堂钦差大臣,巍巍国老,怎么也不应该如此沉郁,与过去几日大相径庭。
难道真的是被这庞大的诡局吓住了?不会,就算心生畏惧,也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明显。
算了,不想了,看着门外肃立的云衣卫,还是想想如何将那帮黑衣人逮捕归案吧。
但是想到黑衣人,楚砚觉得这其中又透着一股诡秘。且不论对于其身份的猜测,先是他们今天的行动,就有些不合常理。
如果想要烧毁那些账簿,销毁证据,完全可以在今早行动,何必等到钦差卫队进驻之后才放火呢?两者相比,后者的风险无疑大了许多。
这其中还有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