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部队已经完全进入了守城明军的弓箭射程,最头前的一部攻城撞车离永安门只有不到百米了。但城墙上静得出奇,一根箭矢都没有射下来。
中军的战鼓声霎地变急,步卒方阵分为了两个部分,一半配合着楼车加速靠近城墙,另一半放缓步伐,与弓弩手方阵汇合,用一人高的方盾掩护住后排的弓弩手们。
刘宗敏不自觉地抓紧缰绳,他的心也揪紧了,战局出人意料地顺利,只要让弓弩手再靠前一点,大顺军的箭就可以射到城上压制守军,那时将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碍他们登城破关。
城池被一条宽阔的护城河环卫着,吊桥早已拉起,攻城部队在护城河前停了下来,把方盾排列在一起形成盾墙,一群群步卒担着土包冲出方阵,用土包填河。
反击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了!
“砰砰砰砰……”
伴随着连环巨响,阵阵青烟从十五米高的城头冒起。在大顺军士卒听来,这巨响就好像除夕夜家家户户在一齐鸣放鞭炮,但却比鞭炮声要大了不知多少倍,密集了不知多少倍。
方阵最前端的盾墙“哗啦啦”倾覆了一片,盾后死伤狼籍,正在推攻城车和填河的步卒也倒下大半。尸体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个冒烟的血洞,却不见箭矢暗器之类。幸存者呆若木鸡,只知有人战死,但不知是被何物所伤,战场上出现了片刻寂静。
大顺军的方盾全是用整块硬榉木削制,盾外罩以两层皮革,两层皮革中间还夹有稻草麦秸,防护刀砍箭射绰绰有余。这些农民出身的大顺士卒当中许多人连刀枪剑戟都是最近才接触到,又哪里会想到明军竟会有这般杀人不见影的厉害兵器,竟可以贯穿盾牌打死后面的人。
押阵把总的喝令声响了起来,步卒们虽然迷惑不解,但没人敢违反军令,只好把盾牌举得更高些,排列得更密些,战战兢兢地往护城河那儿挪。
犹疑中,城头上的第二轮巨响如雷贯耳而至,又是一长片盾墙应声而倒。这回人们的犹疑彻底变成了惊惶,连军官都慌了神。不知是谁带头逃跑,靠前的几个步卒方阵就如被解掉了绳子的一捆纸片轰然松散开来,把攻城器械一丢,往回便退,连带着把后面的弓弩手方阵都冲乱了。
“把那几个营队的千总砍了,传令下去,不得后退,乱阵者一律斩首!”
命令是这么下达了,刘宗敏的心里却是有数的。方才城上打击攻城部队的十有八九是火铳,他以前曾见过明军使用这种武器,不过都是零散的,所起到的阻吓作用还大过于实际杀伤力。他绝没想到明军会在这里如此大规模地投入火铳,而且竟投入得这么早。
远在数里外观望的潘古同样震惊。历史上明军京兵三大营中的火器部队“神机营”并没有在京城保卫战中发挥作用,随着北京城迅速被攻破,崇祯皇帝煤山上吊,神机营似乎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在史册里烟消云散了。但现在城上明军显然是在大规模使用火器,潘古不能确定这些明军是否就是神机营,不过战况与历史绝对不符,只能是张震鸣团队在当中做了一些手脚。
或许现在张震鸣就站在南城上,或许还有那个身材苗条的,与自己似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骑兵。
不知不觉中,左手已经握住怀里的黑盒,潘古极目向城头上望去,但距离太远,城头上只是一个个几不可见的黑点,不可能从中分辨出谁是谁来。
攻城战在一进一退的交错中反复了几次,每次大顺军的步卒都会在护城河前被火铳击退,无论刘宗敏砍掉几个千总,换上哪支功勋部队结果都是一样。因为火铳弹不像弓箭那样可以看见弹射轨道,步卒们甚至对火铳的声音产生了恐惧症,只要城上“砰砰”一响,下面就乱成一团,不管有没有中弹都往地上顺势一躺。大量人员失去战斗力之后,溃退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前面的步卒方阵没法靠近城墙,后面的弓弩手们更是只能远远地干看着。有弓弩手忍不住朝城上射箭,但箭矢只飞到一半距离就势衰下坠,噼噼啪啪地打在高墙中段。城上却并不用火器还击,似乎守城明军只有在大顺军靠近护城河时才会近距离展开火铳齐射。
在数次尝试无果后,刘宗敏发现了这个规律,于是暂时放弃了填平护城河直接登城的打算。他命令持盾步卒掩护弓弩手逐渐逼近城墙,在能仰射城头的最远射程上用弩箭压制守军。
从随后的战况来看,他的决策似乎是英明的。在弓弩手仰射城头的最远射程上,火铳的威力削弱至无法击穿方盾。一部分弩箭射上城头,给守军造成了肉眼可见的伤亡,但最远射程也注定了这些弩箭的杀伤力和命中率都很让人失望。
城上开始用弓箭还击。箭雨蔽空,一个是俯射,一个是仰射,下面人的躲在盾牌后面,上面的人躲在城垛后面。明军居高临下占了很大的便宜,杀伤率比大顺军要高一些,而大顺军有的是射手和箭支,这般对射总比冲到前面去喂火铳要好。北京城攻防战在开战两个时辰后陷入了第一次胶着。
巍峨的城楼屹立于苍穹下,高大、庄严,外表被千百年来的风沙磨砺得如蜂巢般满布细孔。人类的鲜血顺着城墙淌下来,便由这些细孔渗进墙砖,与它融为一体,为这座沧桑巨城抹上了一道凝重的暗红。
午后,太阳还是没有从厚厚的乌云后面露出脸来,永安门外的战局也依然没有起色。正阳门、广安门、广渠门,战报从围攻北京城的这三个辅攻方向相继传来,结果大同小异,总体对大顺军不利。
刘宗敏没有吃午饭。在没有阳光的三月天里,进入未时,就意味着距天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眼看攻城战有长期化的苗头,他渐渐心急如焚——与城上对射的确可以消耗守军一部分力量,但于破城没有决定性的意义。对最近所向披靡的大顺军来说,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在一座城池上已经算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了,就算这座城池是明王朝最坚固的皇城也一样。他在李自成面前拍过胸脯的,没有太多时间与对方磨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