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得真刀真枪地上了,就像从前跟洪承畴、孙传庭干仗时那样。刘宗敏这么想着,左右一看,却不见了罗延天的影子,亲兵们也说不知道。刘宗敏忿忿地呸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这小子果然是个见风使舵的奸猾下作之辈,且待城破之后禀明皇上,再慢慢修理他。
刘宗敏猛地一撸袖子没撸动,才发现两边袖子都体面的扎在腕甲里。他恼怒地把袖子全都扯了出来,让疤痕遍布的胳膊暴露在冷空气中,与他当年在商洛山中劫大户粮的时候一样,然后大声嚷道:“叫摇旗带人过来,让他顶到最前面去!还有,叫所有弟兄一起上,老子也要亲自上,这次一定要打进去!”
大顺军射出的弩箭稀疏了下来,城下的弓弩手们开始往两翼移动。守军刚刚松了一口气,很快却发现敌人并不是要退兵或转攻他处,而是在酝酿着一次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闯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次响起,战鼓齐鸣,数千打着“郝”字旗号的人马从弓弩手让出的缺口处涌了进来。这支人马阵型散乱,但个个勇猛,进入战场的模样势如虎狼。为首一将彪悍壮硕,胡子凌乱纠结,精赤的上身肌肉虬结,未着任何甲胄,单手挽着两袋填河土包,另一手提着口用五层牛皮增厚了的巨盾,腰间倒插一把大刀,龙行虎步之间,便似地面也要被他踩得裂开。
“摇旗将军!摇旗将军!”一见此人,城下的大顺军士卒欢声雷动。眼看进入了明军火铳的射程,郝摇旗举盾护身,一马当先直趋护城河。城上火铳立时乒乒乓乓射下,郝营士卒人仰马翻,脚步却是丝毫不停。瞬息间,郝摇旗已到护城河边,但见他那口巨盾上青烟直冒,铳弹竟无法射穿。
郝摇旗一把将土包抛入河中,又抓起两具顺军尸体扔了进去,转身吼道:“儿郎们,都给老子过来!怕个鸟!死了的爹娘老子给养着,哪个敢往回跑老子绝不饶过!”
在他的带领下,郝营士卒人人悍不畏死,任凭城上铳射箭攒,只顾用土包和尸体填河。永安门一带的护城河转眼便被填平了一半。
郝营不顾死伤的狂举将大顺军士气激至顶点,趁着守军把注意力都放在郝营身上的时机,弓弩手们迅速靠近城墙,近距离仰射的压制效果立刻显现出来,城上明军死伤无数,尸体如塌方崩落的石块一样掉下城墙。
进军鼓号同时响起,此前交替轮换着上阵的主力攻城部队全部出现,也不管方不方阵了,步卒们推着攻城车蜂拥而上,正对永安门的一段战场上挤满了大顺军,人头涌动,真个是水泼不进。
接着,一直在攻城部队后方压阵的大顺中军也动了。两面蓝色狻猊旗随着大队骑兵直转出来,上书“大顺招讨四方威武陷阵权将军”,旗开处,刘宗敏骑在马上,前呼后拥地行到阵前,在守军弓箭射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见主将亲临,大顺军斗志更盛,刘宗敏高举宝剑,亲自号令攻城。攻城车已到了河边,只待砍断吊桥就可上前去撞破城门,几辆楼车被推抬过填平了大半的护城河,搭靠在城头,郝摇旗正高举大刀,带领士卒攀援而上与守军短兵相接。城上的火铳射击停了,稀稀落落抛射出来的箭矢和石块相对于城下的人海而言只是没有多少威胁的挡车螳臂。
有那么一阵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城破咫尺可待,刘宗敏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兴奋地策马向城门靠近,等会城门一破,他就是第一个进入北京城的大顺将军。
几个黑影立在城楼上,把一切都冷冷地看在眼里,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人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覆盖在巨大火炮上的鲜红裹布被悄悄拉开,黑洞洞的炮口从城垛之间探了出来。所有的炮口都指向同一个目标:蓝色狻猊旗。
未时三刻,就在刘宗敏和他的亲兵护卫们距离永安门只有不到200米的时候,战局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转折!
一颗包着碎石的开花弹在刘宗敏身前20余米开外轰然炸开来,与石弹直接接触的三名骑兵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附近的十余名骑兵则被喷溅而出的碎石砸得血肉模糊,一声不吭地坠落马背。刘宗敏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颗开花弹在离他不到10米的地方落下,把一名旗官和旁边的另一名骑兵炸得粉碎。穿过弹着点周围数十具肢体的缝隙,几块石片竟然刮走了刘宗敏手臂上的一片皮肉,顿时皮开肉绽。
“保护将军!”
呼喊声中,卫队亲兵最先反应过来,纷纷簇拥到刘宗敏身边,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垓心。
权将军卫队是极为忠诚的,卫队里每一个人都甘愿用血肉之躯为刘宗敏扛刀挡箭。在这样的一支卫队环卫下,刘宗敏曾认为自己不畏惧任何敌人。但这一次,纵然整支卫队都挡在身前,他还是觉得自己赤倮倮地暴露在死亡面前。
手臂鲜血淋漓,但刘宗敏并不感觉疼痛,四个大字在他脑里不停旋转。
红衣大炮!
刘宗敏勒转马头,挤成一团的步卒早已把各个方向堵得水泄不通,哪里走得出去?刘宗敏绝望地抬起头,正见到一团拖着浓烟尾迹的火球从半空中向自己呼啸而来。
卑劣,太卑劣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将不应该毫无防备地死于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弹!
“轰!!”
紧接着是第四颗石弹、第五颗……刘宗敏周围的世界整个开始了颠覆,尘烟和碎石很快把他和他的亲兵们包裹了起来。
蓝色狻猊旗倾倒了,明军火炮的轰鸣连续响起9次之后沉寂了下来。尘烟渐渐散开,侥幸逃过鬼门关的人们心惊胆战地向刘宗敏所立之处望去,那里却已经没有一人一骑站立,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摊碎肉场。
——“将军阵亡啦!”噩耗像黑色的波纹一样从弹着点向四周扩散开去,军心一片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