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长矛越攥越紧,又熬了一会,潘古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剐了风姐一眼,正要开口让她闭嘴,风姐却撅起嘴,在那顶对她来说明显小了一圈的大号头盔下面一翻眼皮,像是在说“哼,瞧你长得那样,还自作多情地专往老娘身上看”,转而收小了音量附在紫怜耳边嘀嘀咕咕起来,时不时还斜潘古两眼,表情就像一只被癞蛤蟆看上了的骄傲天鹅。
潘古郁闷得差点吐血,赶紧把视线移回城池的方向。罗延天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没有像上次一样把新人迷晕控制起来,而是将三个新人直接编入枭之团见习小队,归潘古统辖。这下子潘古对雷玉风是想躲也躲不掉了,只得姑且把这极品看作是锻炼忍耐力的一大考验,佛祖在唐僧取经路上设下的一个妖怪。
昨天夜里,潘古问起三个新人关于原世界的记忆,知道雷玉风是个普通的超市员工,紫怜是个性格比较宅的学生,金逸是个写些冷门小说的作者。潘古从他们形形色色的叙述里找出了一个共同点:他们与李国忠等人一样,个人身世的记忆基本恢复了,但对于原世界的记忆却仿佛被整个抹去了一般,只模糊觉得原世界里曾发生了某种很重大的变故,讲到具体细节和年月日就完全说不上来了。
接触了这么多参与者,潘古发现只有自己是个特例,不但原世界的记忆,连身世的记忆都无法恢复。而且其它人都没有谈到进入这个“魔方世界”后遇到白衣女子一类的存在,也没有得到黑盒这样的怪异物品,潘古开始察觉到,自己在参与者这个群体中具有某种特殊性。
不管怎么说,完成任务后见习小队的处境总算还不错,他的心情也难得地放松了一些。只有一点,在过去一天一夜的搜寻中都没有发现拉斐尔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黑人拉斐尔似乎从这个世界里蒸发了。
天空阴沉无雨,初春的华北乍暖还寒,尤其是在这种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和生机。风吹云动,天地间一派萧瑟。
列阵北京城下的大顺军缓缓移动了起来,潘古从立足之处看去,仿佛整块大地变成了一条柔软的巨虫,翻滚着、蠕动着,准备一口吞下眼前的猎物。
“闯王万岁!”
只听成千上万人齐声高喊,汇成一股冲破苍穹的轰鸣,一声接着一声,一浪接着一浪,又得到更多人的应和,逐渐变成一片声音的海洋。十万黄衣黄甲的大顺将士,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的鼓舞下,从各个方向朝屹立在他们前方的庞然巨城同时推进。
大地在颤抖。
一颗浑圆的露珠从叶尖上被震落,顺着这株三叶草修长的叶片滑落下来,滴溅到土壤里,告别露珠的嫩绿叶片微微颤动着,美丽而脱俗。
“嚓”
一声轻响,三叶草连同它的美丽叶片被一只裹着镶钉革甲的大脚无情地踩进泥土里,大脚毫不停顿的继续向前迈进,后面紧跟着出现了无数只裹着兽皮、扎着绑腿的大脚,将清晨的宁静踩在脚下,踏得粉碎。
站在北京城青灰色的城垛之间放眼望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赭黄色方阵群,如同一张划分为许多个方格的大毯子,点缀着无数细小的金属闪光,将原本人们熟悉的黝黑土地遮盖得严严实实。
高举方盾的步卒构筑起了第一排的数十个巨型方阵,弓弩手方阵紧跟在后,大顺军旗帜鲜明、刀枪铮亮,如一道道钢铁洪流,滚滚向前。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方阵之间夹杂着外观和用途各异,但同样巨大的攻城器械:撞车、楼车、巢车、落雁塔……它们在士卒们的推拥下缓缓前行,远远看去,就像大群蚂蚁搬运着一只只瓢虫。
北京城外城的南侧有三面城门,从西到东分别是右安门、永安门和左安门,为了缩短防守正面,明军已经把较小的两个偏门用石块砌死,只留下了中间的永安门。
正对永安门三里开外,大顺军掌印正先锋、权将军刘宗敏全副盔甲,高踞马上漠然看着士卒们攻城。他一脸络腮胡,两眼炯炯有神,久历风尘的脸上沟壑交错,看上去就像他赖以成长发迹的那片西北土地。他在起兵初期就跟着李自成东征西讨,一路看着李自成从高迎祥麾下的闯将变成闯王,再变成当今的大顺朝皇上,而他自己也成了军中无可争议的第一把交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将军。
进抵京畿之前,刘宗敏手下有密报说北京城中在闹瘟疫,十病其三。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不管闹的是何种瘟疫,必然会削弱北京城防能力,更何况明军积弱已久,以权将军亲率的精锐部队去对付还不是摧枯拉朽。
刘宗敏杀了那个探子,把瘟疫的密报隐瞒了下来,没有其它人知道。攻破北京就等于灭亡明室,是一世难求的荣誉,他不但志在必得,而且要让后世只知道大顺军雷霆破城全凭他权将军的盖世武勇。
副先锋罗延天立马在刘宗敏身边。从刘宗敏手中抢夺先锋地位的努力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这倒不是因为罗延天在李自成面前使的手段不够多,而是因为李自成太过信任刘宗敏,只要他本人不肯让,任谁搅出再多花样也无法夺走先锋印。
“刘将军,我们是否应该用投石车和铁炮掩护攻城?”罗延天问。
“暂且缓用,本将自有主意。”刘宗敏望了望摆在中军侧翼的两排铁炮。这些铁炮都是东征途中从明军那儿缴获来的,叫做“弗朗机”,刘宗敏早就目睹过它们的威力,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极远距离就可以杀人的卑劣武器。投石车也一样。在他看来,堂堂正正地交锋,死在弓马之下才是战士应有的归宿,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将不应该毫无防备地死于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弹。
“谨遵刘将军号令。”罗延天没有坚持,驱马走了开去,但当他背转过身的时候,刘宗敏分明听到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刘宗敏知道这位傲慢的副先锋有着不可告人的野心,也知道他私底下在皇上面前折腾的把戏。这个年轻的小子眼下很受皇上重用,刘宗敏不记得他是如何爬上来的,想来是个有些运气的阿谀奉承之徒,不过这小子还是太过愚蠢,只惦记着争夺攻克明朝皇城的首功,却不懂得选择对手。
皇上就在后面盯着,他刘宗敏不但要打赢,而且要赢得干脆、漂亮。趁着龙心大悦的时候,就算用些过火的手段搞垮罗延天这小子,皇上想必也不会怪罪。
陈兵城下,一个时辰围而不攻,就是为了用鼎盛的军容把城内守军摇摇欲坠的士气彻底压垮,如果能逼吓得守城将领献门投顺那是最好。大顺军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长安城长驱直入到北京城下,一路上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今天的威吓效果并不太好,直到现在开始攻城,南城墙上的明军旗帜也不见丝毫慌张凌乱的迹象。刘宗敏不耐烦地用指甲抠着牛皮缰绳,定睛看去,只觉那些旗帜似乎比他刚见到时还要齐整严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