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着对虎牙的小伙子快活地嚷嚷:“潘哨总还没睡觉?摇旗将军可要咱们早点睡,明天好一鼓作气打进北京城哪!”
历史上大顺军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开始攻城,十八日攻克北京,但最初拟定的攻城日期是十六日,因着李自成打算与崇祯谈判而推迟了一天。
明天打进北京城,那么今天应该是三月十六日,不然就是十五日。潘古装作睡得有些迷糊,试探道:“我刚刚睡醒一觉,想起点事,南营李把总就是这月十七过生日,我差点忘记了,今晚得赶着给他道贺去。”
小伙子奇怪地睁大了眼睛:“南营李把总?哪个李把总?好像没听人说起过,再说今天是三月十六啊,明天他才过生日。”
“哦,是我睡糊涂了,多谢多谢。”潘古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又说:“对了,明天打仗说不准是死是活,我还是提前去一下南营跟他打个招呼。”
“那可要小心一点,外面说不定有饥民和明军的游骑哪,你还是把甲穿着吧。”小伙子偏头看看,叫了起来:“老关你怎么坐在咱们潘哨总的绵甲上面,赶快起来!”说着一把从另一个士卒的屁股底下抽起一叠土黄色的衣甲递给潘古。
“二虎,你这马屁精……”被称作老关的士卒不情不愿地咕囔了两句,干脆躺下了。
潘古手上这件说是绵甲,其实就是用几层又硬又糙的厚棉布缝在一起,在要害部位夹了些皮革作为防护的厚棉衣,头盔的质地也差不多,比之东汉末年的皮甲还有所不如。而且半干不干,估计是正放在火边烘烤的时候被老关拿去做了坐垫,皱得像团梅干菜,
有甲总比没甲强,潘古叹口气,还是穿上了,那个难看啊,就像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黄毛鸭子。不过看看二虎、老关等士卒,也都差不多,清一色的黄绵甲。潘古又叹出一口气:“有马吗?”
“咱们营的马早就被抽到御营去啦,还剩几匹也生了病,听说连摇旗将军的坐骑都病了,这儿的老鼠真怪,竟然跑到马槽里跟马抢料吃。咦,你怎么这也不记得了。”
“哈,糊涂了糊涂了。”潘古笑笑,抬腿便走。这个二虎似乎是安排在自己手下的兵,跟他说的太多反而暴露了自己对大顺军现状的不熟悉,万一被他以“长官今天有些奇怪”捅到上面去,只会徒然添疑,还不如到营外去找其它人问问,
“潘哨总,外面不安全,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你不拿刀就出去?”二虎还不肯放过他,潘古心想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找茬,皱眉回过头,却见二虎一脸憨厚的笑容,看不出半点恶意。
一眼瞟见篝火边三三两两放着些长矛,有心试试刚兑换的初级枪技,便道:“不用拿刀了,把你的长矛借我使使就行,去不了多久。”
二虎依言挑了一杆两米长的木柄近战长矛,又取出一个小牛皮袋,一起拿给潘古,说:“这袋里是咱们平日里省下来的一些马肉干,这次既然把总大人过生日,哨总你总不能空手去,让人家小瞧了咱们哨里兄弟。
这小子倒是纯朴,潘古心中一暖,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接过来便出了营。
月明星稀,营地外是一片临溪的矮林。潘古向一队巡夜军士询问去北京城南怎么走,借口还是那个子虚乌有的“南营刘把总”过生日。巡夜军士见他是个哨总,现时大顺军又正得势,不虞有逃兵,就未作留难,将大致方位告诉了他,原来这里驻扎的是李自成手下将领郝摇旗的部队,北京城就在这座营地西北十余里外。潘古仰头望天,找到了北斗星,辨清方向,趁那队巡夜军士不注意,钻进矮林向西北方向快步走去。
潘古一边走一边随手舞动长矛,林子里空间不大,但他仍然可以感受到矛杆在掌中转动时的得心应手,舞到兴起处,潘古高高跃起,全力挥矛刺在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只听“笃”的一声闷响,长矛几无阻滞地穿树而过,以矛尖为重心,空气中竟似荡开了一圈透明的涟漪,震得旁边数棵小树摇晃不休。
刺进去容易,拔出长矛时反倒费了些功夫,潘古惊叹于所习枪技的同时,不禁憧憬起中级和高级枪技的威力来。
这片矮林并不广阔,出了林子,潘古寻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小丘爬到顶上。空气清冷干净,只见北京城庞大的黑影巍然屹立在西北地平线上,仿佛一头自上古时代起便蹲守在那儿承载天地的巨兽。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平原,倒有一大半被大顺军的军营覆盖。军营向西北连绵延伸,将偌大一座北京城团团围住。
京城近郊的森林全部被大顺军砍伐用于制造攻城器械,土地光秃秃地裸露着,残破的村落小镇星星点点地散落其间,许多地方尚在冒着未散尽的黑烟,除了偶一出没的大顺巡兵,人烟几乎绝迹。
在前往城南的途中,潘古经过了一个不大的镇子。镇子眼下已经被焚烧拆毁了,但还能从残骸中看出镇上房屋大多由方砖砌成,也曾青瓦高翎,显然从前颇为富裕。道路宽阔,却堆满了焚倒的木桩和拆毁房屋留下的碎砖,路两旁尽是残垣断壁,只能从残存的被烟熏黑了的木招牌上猜测路边原本都是些繁盛的店铺。
从远处的破屋间传出几声零星的哭泣和叹息,竟还有不愿离开家乡的幸存者留在这里。潘古只觉心中凄然,却无心去细看个究竟。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且不谈时空节里的事物是真实还是虚幻,作为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参与者“,就算找到了这些难民,以一己之力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这个小镇离京城不过七、八里地,已经属于位处皇朝心脏的畿辅地区,镇上居民本应安枕无忧,但历经崇祯十三年满清大举入寇和现在大顺兵临城下两次劫乱,被破坏成了这般模样。正应了这个时代的一句民间箴言:贼过如梳,官过如蓖,兵过如剃刀。
脚踢石块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猛一抬头,十余个人影已悄然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