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余人手拿武器,面色阴沉地盯着潘古,明显来意不善。但细看之下,他们手里武器多为菜刀棍棒,甚至还有砖头瓦片,人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衫褴褛,只是一群百姓。
为首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血污,手里操着把明晃晃的精钢单刀,上身还披着副破破烂烂的锁子甲,个子瘦小,却是这伙人当中装备最好的一个。
他脸上的表情也最为凶恶狰狞:“杀千刀的贼匪!纳命来!”
潘古一怔,忙辩解道:“搞错了搞错了!我不是贼匪,我是大顺的士卒。”
前半句还让对方的表情有所松动,后半句却像是一条导火索,立时激得这伙人狂躁起来。
“杀的就是你们这帮闯逆的畜生!”少年大叫一声,不由分说挥刀冲向潘古,身后众人跟着一拥而上。
潘古横握长矛,迎面架住少年砍来的钢刀,单手一沉,倾斜矛柄卸开刀上的力道。不料这钢刀极为锋利,用乌桐木制成的坚硬矛杆险些便被砍折。
“畜生!吃你的肉!剥你的皮!”少年状若疯虎,一边怒骂一边红着眼连连猛砍,刀刀都灌注全力,恨不得把潘古劈成两截。力道虽大,却没有什么招式刀法,自身破绽百出。
潘古不再招架,侧身闪了两闪之间,已有好几个机会可以一矛戳死这少年。只是此前与他素未谋面,不知为何竟对自己如此痛恨,又看这伙人都是寻常百姓,不像土匪盗贼,闪念到此,手下就留了几分情。
趁着少年又一刀砍空后的收刀破绽,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后面众百姓已到。潘古倒转矛尖夹在肋下,将矛杆当作一杆棍棒来使,奋力抡起一个半圆,照众人扫去。
人群中如刮起了一阵猛烈的旋风,挨着的受伤、碰着的躺倒,一柄长矛舞到急处,长达三米的硬木杆竟似灵蛇一般弯曲扭转,矛尾如流星在众人的头胸要害间跳跃击打,转眼便打倒了一大半。
受伤的人歪倒在地哀嚎呻吟,伤都不致命,行动能力却被暂时剥夺了,剩下的四五个慌乱退后,不敢再上前。
潘古收矛不追,心道群战时枪技果然厉害。他在上一个时空节也曾与王安等人群战,虽然那时已有初级格斗术,但被四面围攻时难免顾此失彼。看来安格利德让新人首先学习枪技确实有道理。
只有那少年一人不肯罢休。他刚刚被矛杆扫倒了几次,打得鼻青脸肿,连钢刀都脱手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挣扎爬起,张牙舞爪扑向潘古,像是要用牙齿活生生把对手咬死。
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潘古心一横,挺矛扎进少年的大腿,把他仰面刺倒在地,跟上两步踩住他胸口,脚下用力,少年一口血喷出,再也挣不起身。
少年被喉管里冒出的血呛得气也转不过来,血红的双眼暴突着,竟兀自还在咆哮:“畜生!畜生!剥你的皮!”
这是怎样的一种执念啊!眼前这少年的样子与自己在长坂桥上被安格利德踩住时几乎一模一样,当日自己是为了活命、救兄弟,这少年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这时,突然从未被打倒的几个百姓中间抢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妇,踉踉跄跄奔到潘古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军爷,求求你放过我孙子,军爷!求求你!”
少年怒号道:“奶奶,起来!您跪这畜生做什么!!”
老妇凄然看了孙子一眼,不顾地上满是瓦砾,连连向潘古磕头,直磕出血来。
这老妇身子枯瘦瑟缩,花白的头发凌乱披散着,脸上的皱纹因为悲戚和害怕交叠在一起,涕泪交流。潘古心一酸,侧过身不受她拜,脚下松了一松。
那少年觉得胸口一松,立时便又开始了挣扎,潘古只得再次把他踩住,对老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截杀我?”
老妇伏在地上筛糠般发抖,颤声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只求军爷放过……”
不待她说完,那少年厉声打断道:“我们有什么罪!这些畜生才有罪,孙儿不能为爹和娘报仇,死便死了,不要求这畜生!奶奶您起来!起来啊!!”一张脸因为气急涨得通红。
潘古奇道:“我以前见都没有见过你们,更没有害死你的爹娘,你为什么找我报仇?”
“你们这帮流贼都是一样的畜生,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少年狂叫着,疯了一般扭动身体,还是挣不起身,最后连吐几大口血,竟气得一翻白眼昏了过去。老妇慌了,连忙扑过来探他鼻息,确认未死,这才伏在少年身上,一边大哭,一边向潘古道明原委。
原来这十余个百姓都是此地镇上居民,大顺军来到前,镇里的乡绅富户,包括跟京城里多少有点关系的就一早逃进城避难去了,剩下的人想着大顺军是农民起义军出身,不会加害普通百姓,就留了下来。大顺军进驻的头两天他们还躲在家中有所观望,不过还好,前锋李岩部队纪律良好,基本秋毫无犯,百姓们便都跑了出来,还从自家寥寥无几的粮食里抠出一些奉军,军民同欢,其乐融融。
随着大顺军各部陆续抵达,数十万大军齐聚城下。李自成的军队成分很复杂,有农民、有市井流氓、有投降的明军,甚至还有土匪,素质和纪律自然良莠不齐。起初还只是小抢小盗,小打小闹,调戏调戏妇女,偷只鸡扒只鹅啊什么的,此后大顺军开始准备攻城,大肆建造攻城器械,到处伐木取石,于是小镇上风云突变,军队从拆毁镇里的废屋取石开始,发展到拆毁有人居住的房屋和公然入室抢劫。
百姓们哪敢与全副武装的士卒对抗,只得忍气吞声。可没过多久,大顺将领郝摇旗的部队来到镇上打粮,这支部队出了名的纪律差,在镇里挖地三尺,大肆抢掠,百姓们忍无可忍,便爆发了一次大规模流血冲突。郝摇旗这人作战勇猛,但是性子简单粗暴,也没有约束士卒的自觉,一听手下被当地人打伤,立刻勃然大怒——这还了得!?不用说一定是明军残党干的。
这回小镇可就真正遭劫了。郝摇旗亲自带兵以“剿杀明军残党”为由挨户进行搜查,有的百姓看见风头不对四散逃走,来不及逃走的几乎全数遇害,女人被奸杀后掩埋,男人则被割下头颅作为杀获的明军邀功领赏。郝摇旗整整杀了一天也无人来管,末了,还一把火将整个小镇化为灰烬。